18 石精灵
这年,冬。 山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了三天三夜,于次日凌晨止。太行山处处银装素裹,如梦般洁净。唯独浅滩的红梅如血似火,如骄阳,犹为热烈狂放。 沿鬼泣崖西行,南面群峰叠嶂东移,现片片低谷,谷内红梅正盛,迎着苍茫白雪,怒放不衰。 那日,他披了虹色翎眼貂褆锦连帽大氅,如同雄壮矫健的公鹿,在我身后跳跃着笑不停。 那刻,他抱住我腰,搂我在怀,轻吻我睫毛。 梅林内,白雪静静飘落…… 有关落雪的记忆我最为深刻,毕生难忘。 我与刘启救钟氏未果,败在乌先生手下,被他扼紧脖颈悬于半空,呼吸极难,危在旦夕。 我始终未忘冬季雪日的约定。浅滩旁有梅林,生根石下,常年无人照看修剪,而成疯狂恣肆之势。它们的春秋梦乡甚沉默甜蜜,无物sao扰,正孕育着绽放时的极盛繁华。 噩梦成真。刘启合闭着双眼,毫无生气,被乌先生从半空丢落。我不忍目睹惨烈状况,紧闭起双眼,却看到万丈深渊。 深渊内迷雾重重,我安静等待死神的到来…… 天地间忽旋起轻柔之风,黑云四散见晴日,有哀鸣声响遍山野,我感觉被股温热气流所托裹,冷风冰雨不再随意袭来。 我好奇的睁眼瞧瞧四周,却消失了乌先生,貌似自己正置身于巨型口袋内,耳边有呼呼风声。 “刘启!”我想起圣姑宿命,忙提心吊胆的四处搜寻,使我情伤之人,就是死也要见尸。所幸这处无刘启尸体,我略心安。 我向口袋外缘寻去,见天下河川尽收眼底,原来是在云之上,正御风而行。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体验飞行的感觉,虽万分激动,心却尽被刘启占据,无暇欣赏天地景色。 “刘启没死,还活着。”我心底强烈发出的渴求之声。 前方有身着水蓝衣袍者,发巾宽阔飘扬于肩背,正是她扯着口袋绳子,于云间缓缓而行。 “你是谁?”相隔层层云雾,我瞧她背影不真切。 她只顾前行,未作回答。留给我的背影与天共色。 “刘启在哪?”我问。 “死了。”她嗓音沧桑苍老,似熬过许久岁月。 “死要见尸!”我道。 “自己看吧。”她不耐烦的往后扬手,便将刘启软趴趴的尸体丢给我。 刘启身体冰冷无气息,安静躺于我怀。顿时,我心懊悔,流淌出懊悔的眼泪。假如我没给他看死亡名单,没带他跟踪长陵家族,或许不是这样的结果。 我不去想前方何处,只搂抱着刘启放声悲泣,一切都明白的太迟。假如重新来过,我会不问世事,同他隐居山洞,过平常夫妻的生活,度平常人的余生。 不知我哭泣了多久,渐觉寒意难耐,身子愈发哆嗦抖动,牙齿颤的厉害。 “别怕,我给你温暖。”我紧紧抱住他。他却毫无知觉。 前方情景,甚荒凉无人烟,甚昏暗无光明;险峰处处,冻雪皑皑。有些山头正喷火焰、浓浆出来。浓浆炙热,顺山势蜿蜒,为这处送些温暖。 “这是哪?”我瑟瑟发抖蜷缩着身体,听见猛兽的嘶吼声从远方传来。 “是极北之地,终年严寒冰冷暗无天日。”那人道。 “极北之地,为什么带我俩来这?”我问。 “无需我作答,过些时日你自会得到想要的答案。”那人道。 “你是乌先生派来的jian细?请给个痛快死法。”我道。 “哈哈哈……”那人放声狂笑着松开口袋,把我俩从半空丢落。 我合闭起双眼,抱紧刘启向下掉落,耳边尽是呼呼风声。噩梦内深渊迷雾重重,终将成为真实。 刹那间我曾想,下方险峰处处坚石遍布,我俩若以身相碰便如蛋卵击石,还不摔个粉身碎骨稀巴烂。此死法当真痛快,倒也成全了我俩这对苦命鸳鸯。 下面雪厚千尺极松软,而非我所想,忽地砸落其内不见首尾。我惊呼着好雪胡乱扑腾阵,心想巧借此雪掩埋刘启rou身,可保不腐。刘启rou身不腐,日后方有机会救回其性命。那时我忘却自身寒冷,瑟瑟发抖而不知。 掩埋刘启rou身容易,从雪内出来极难。我曾尝试着放弃,与他相拥长眠于此,这是庸人的做法,是对伟大爱情的鄙视,搁鹿鸣身上行不通。 极北之地方圆应以万里计,处处峰连峰,山串山,渺渺茫茫,人入其内犹如蝼蚁,则方向难辨认。听老人言海外生仙山,仙山住着神仙,神仙随意施展些法术,可叫人起死回生。经些岁月,我求得神仙来救他,此法可行。有神仙相伴自然不迷路。 若不靠神仙皇帝,等我攀上圣姑之位,身怀高强灵力时救他,则不知哪辈子年月呢。圣姑候选人间,现任圣姑与候选人间,勾心斗角争得厉害,我偷摸着出来,想借调查长陵家族一事,为自己捞些威望,捞些功劳。哪知弄巧成拙,如今连自己小命也难保了。 我在雪内胡乱扑腾阵子,思索着种种做法,考量着种种做法的效果。可眼前问题是我饥寒难耐,如何爬出这片雪山,如何走出荒芜的极北之地。看来那人真是乌先生派来的jian细,哼哼,狼狈为jian,同流合污,万恶不赦…… 我想说出更多肮脏的词语来形容他俩,可我冻得瑟瑟发抖,食不果腹,衣不保暖,现实不允许那样做。 突然有长啸声甚尖锐刺耳,响彻昏暗的极北之地。我抬头望,那物不知几千里,其翼若垂天之云,极似庄子讲得北冥鲲,南冥鹏,正于我头顶盘旋不去。 “嗨,骄傲的鲲鹏救我。”我暂视它为吉祥之物,不若冲它招摇双臂,望搭救搭救。吉祥之物往往有灵性。 鲲鹏发出长啸,展翅冲我而来,伸利爪捉了我去,翱翔于极北之地的上空,不知将往何方。 鲲鹏爪内温暖如春,使我脑袋迅速恢复思索判断的能力。我遥看着昏暗荒凉的极北之地,苦苦搜寻掩埋刘启rou身的雪峰…… “对,那座雪峰像盛开的风信子。”我满是惊喜。因为风信子乃重生之花,剪断枯萎死去的花枝,即剪断过往,方能再次开出美丽的花朵。 “刘启,等我……” “刘启,等我……” 我满怀希望朝那处呐喊,声音在极北之地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