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渡音真人
“你们那个小镇怎么样了？”路上，这位真人问。 “毁了。” 这位真人面上微微露出一抹伤怀，很快又淡去，没有说话，默然走在桃绛雪前面。他没有使用任何法术避雨，雨滴落在他身上，化作一点点淡蓝的光晕消散开。 “请问仙人尊姓大名。” “免尊姓于，单名一个容字。” 于容。桃绛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心想他看上去身份不一般，不一定想知道一个仙童的名讳，便没有自报姓名。 没想于容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桃绛雪。” “短短几年，已经练气四层，实属不易。” 两人断断续续的说了些修炼的事情，走上了山峰。 熙灵峰是渡音真人的洞府，山顶上建造的是大气磅礴的熙灵殿，数十名弟子把守在大殿面前，见到两人走来，纷纷躬身行礼。 看到这阵仗，桃绛雪心内唏嘘。 一直走到大殿石阶下，都没有人上前来询问她是什么人，来此地做什么。 眼看着于容要走入大殿之中，桃绛雪却停住了脚步，她只是清风苑前来办差的仙童，没有通禀当然不能随意进入。 她转身，正准备让把守殿门的弟子代为通禀，却听于容说道：“无妨，随我进去便可。” 桃绛雪略带诧异的看了于容一眼，遂跟着他走了进去。 内殿里的弟子亦没有上前来询问的，于容一直走到内殿大门前才停住脚步，对着关闭的大门躬身弯下腰去，“师父，于容求见。” 桃绛雪心中略有诧异，原来于容是渡音真人的弟子，无怪乎这些弟子对他如此尊敬。 话音落下，两名弟子自内打开殿门，而后对着于容躬身行礼，“真人请进。” 于容就带着桃绛雪迈步进入了内殿。 内殿十分的空旷，没有什么摆设，只立着四盏高脚宫灯，两盏灯之间各立有一鼎金兽香炉，炉里燃着瑞脑香，乌青金砖铺垫的大厅中间铺着一张宽大的象牙软席，正对大门处垂挂一排细竹丝帘子，两人走进去的时候，四名蓝衣弟子正将那竹帘缓缓卷起，露出竹帘后一张紫金卧榻，榻上正有一名女子闭目盘坐。 那女子样貌不过二十五六，一身白衣，云髻高绾，面容秀美异常，闭目端坐的姿态无比端庄肃穆，竹帘卷起之时，她已缓缓的睁开眼，一双秀丽的双眸如星河含晕，亮而深，让她秀丽的容貌增添了一抹英气。 这便是渡音真人了，结婴期的女修士，她的风华气度足以让看到她的每一个人为之惊艳。 她抬起眼睑，缓缓道：“容儿，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清而沉稳，透着一种无上威严。 于容拂了袖子恭恭敬敬的拜下去：“是。师父嘱咐的事徒儿已经办妥。” 渡音真人含笑点头，目光转到站在一旁的桃绛雪身上。 桃绛雪连忙行礼，“弟子桃绛雪，见过真人。” 渡音真人目光在她面上一扫，又转而落在于容身上。 “鲁夫子遣她来送茶，我便让她一同进来了。”于容道。 渡音真人又微一点头，抬了抬手，就有弟子来将桃绛雪手中的茶案接了过去，送到渡音真人面前。 渡音真人拿起茶饼置在鼻前闻了闻，“倒是他有心了，专程算准日子，采摘雨前茶送于我，你代我写封信与他，聊表谢意。” “是。”桃绛雪恭敬的应了声，心中却想结婴真人身份何其尊贵，对于一个授课的夫子，让她转达一声多谢便足够了，竟还有要写信去感谢，这位渡音真人可真是涵养非常。 按着渡音真人的意思写好感谢信，在一边侍奉的弟子便将信拿过去给渡音真人过目。 渡音真人看了看，点头道：“鲁元智制茶的本事在太华门无人能及，我正想向他请教一二，明日我制了茶，你再来熙灵殿取与他品评。” “是。” “去罢。” 桃绛雪行了礼，退了出去。 “容儿。”桃绛雪退出去之后，渡音真人对于荣道：“你何时认识清风苑的新弟子的？” 于容跪坐到象牙软席上的蒲团上，“回师父，这名新弟子是徒儿在外除妖时遇到的，遇到之时她还不是太华弟子，今日正巧在山下碰到了。” “想让为师收她做弟子？” “徒儿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何必亲自领她进来？”渡音真人淡笑。 “其实也只是凑巧。”于容也笑了笑：“徒儿初次遇到这小姑娘的时候是在三年之前，那时候她才练气一层，听说是从祖传的书籍上学到了修炼的功法，独自一人修行。徒儿见她悟性极好，便告诉她有修仙门派的事情，没想到三年后她果真入了太华门，而且已经练气四层，可见她确实慧根颇佳，所以也想让师父看一看。” “为师方才见她字迹娟秀，行笔却又利落飘逸，起笔藏锋，必是中慧之人。”渡音真人缓缓道：“而且，这孩子相貌生得柔美娇媚，但是神态却十分清明沉稳，不柔不刚，这气度倒是很合为师心意。” 于容但笑不语。 渡音真人又道：“她年纪轻轻，就能写得如此一手隽秀之字，而且言谈行事也算得落落大方，出身必定不俗。不过，这孩子不过十四的年纪，眼中却已有从容之色，太过于早慧，只怕经历十分复杂，抑或是受过不少苦。” “徒儿遇到她的时候，她居住的村子正遭受妖族的袭击，后来被毁了。她之前的经历倒是不知道。” 渡音真人微微点了点头，“多观察些时日再做定夺吧。虽然你那些师兄师姐或自立洞府或出外云游之后，为师座下是冷清了些，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的。” 于荣低头而拜，“师父是在夸奖徒儿么？” 渡音真人淡淡一笑：“你去查一查这孩子在入门之前的经历。” “是。”于荣应了声，退了出去。 桃绛雪回到清风苑，将渡音真人的回信交给了鲁夫子。 鲁夫子看完信笑了笑，既没有惊讶渡音真人会回信道谢，也没说什么，只让桃绛雪明天不用来清风苑报道，直接到熙灵殿去见渡音真人就行。 回到西苑的屋子，柳贞贞正坐在客厅里看书，桃绛雪就将熙灵殿的事情告诉了她。 “渡音真人回了信不说，还让我明天去她哪儿取茶来给鲁夫子品评。”桃绛雪支着下巴说着：“我觉得这位渡音真人真的很好，人美，温和，修为又高。” 柳贞贞说：“见过了剑阁长老之后呀，我觉得哪个真人都很好！” 桃绛雪嗤笑了一声，“不说了，我得去看书了。” 晚上桃绛雪专研了一夜《五灵剑谱》，四更天的时候练了一个时辰的凝神决，清晨就到广场的草地上去练剑。 大半年下来，《太华问剑篇》一二三层的基本剑式早已经全部学会，现在每日练剑，都是重复着练那几个基本剑招而已。 太华一门虽是修剑，但是修士都是重气而不重形，花哨的剑法并不适合修士，练习剑式不过是为以后能够灵活使剑打下基础，练满一年之后，习剑的课业也就结束了。 如今练了大半年，这些弟子们已经将这些剑招练的出神入化，一提一纵之间都颇具气韵，女弟子或娉婷或飒爽，男弟子或凌然或飘逸，鲁夫子很是满意，便早早的结束了练剑，打发他们到各大峰岳去办事，只留下了几个剑招学的不好的弟子。 桃绛雪收好了桃木剑，赶早到了熙灵峰，打算取了茶叶就回来看书。 没想到了熙灵峰，渡音真人要她一起去半山腰的花圃里摘茶。采了茶，炒好，还在花园里煮来尝了尝，同桃绛雪谈论了些粗浅的茶艺。之后才让桃绛雪带了茶饼回了清风苑，还让桃绛雪代为询问鲁夫子口感如何。 鲁夫子让桃绛雪先回了住处，次日再带着答复去熙灵峰。 晚上，桃绛雪回到住处，看到柳贞贞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没有看书，也没有练剑，倒是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 “柳jiejie，你怎么了？”桃绛雪上前去问。 “绛雪。”柳贞贞郁郁的说：“我要离开太华山了。” 桃绛雪微微一惊：“为什么？” “这一年多来，你们《太华问剑篇》的课业都已经结束了，我还连第二层都没有学会，鲁夫子说我不适合学剑。” “那……”桃绛雪顿了顿，“鲁夫子要赶你下山么？” 柳贞贞点了点头：“鲁夫子说，学不会剑招，以后就算成了剑修，也不会很厉害。所以他说，给我写一封推荐函，让我到浮玉山天道宗去。” 桃绛雪沉默了一会儿，说：“鲁夫子也是为你好，天道宗和太华门都是修仙大派，不管在哪个门派，都可以好好修炼的。” 柳贞贞垂着眼睫，戚戚然的说：“这个我也知道，但是，那浮玉山离着太华山那么远，听说有十余万里，我就是，我就是……” “就是放不下彦三嘛。”桃绛雪笑了笑：“彦三现在已经是结丹修士的弟子啦，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放心到天道宗去拜师修炼，等到你们都成了高阶修士，到时候想见面还不容易么？” “话是这样说……”柳贞贞苦笑了一下：“彦三他又死板，又固执，我实在是很担心他……” 说道这儿，她目光转向桃绛雪，“绛雪，以后在门派里，你帮我多照应他一下吧。” “我？” 柳贞贞点头，拉住桃绛雪的手说：“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反正我就是很放心不下他，你人好，大家都喜欢你，你就帮我看着他一点好不好。” 桃绛雪笑道：“同门师兄弟，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柳贞贞这才稍稍安心，拉着桃绛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两人同住一个院子，一年多下来，也有了些感情，现在要分别，都有些伤感，一直说到半夜里才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柳贞贞还有东苑的两名男弟子就跟着几名太华门的弟子下了山去。 这几人都是剑术不精的，柳贞贞去了浮玉山天道宗，另外两人去了西荒昆仑派。 早上跟柳贞贞道了别，桃绛雪一直送她出了清风苑。 在太华门的这些日子，她和柳贞贞走的最近，现在分别，多少会有一点不舍。 目送柳贞贞离开了清泉峰，略为整理了一下心情，她便去了执事堂。 带着鲁夫子的回信，她去了熙灵峰。 来到熙灵峰的时候，渡音真人正在花园里和一位道君谈论修炼的事情，见到她来，就留了她在旁边奉茶。 傍晚的时候又带着渡音真人的茶饼回来，让鲁夫子品尝。 鲁夫子和渡音真人就这样一去一来的谈论起制茶来，桃绛雪整天忙着来回跑腿。 有时候渡音真人会留桃绛雪在熙灵殿里奉茶，有时候会让她一并去花园散步，闲时也会询问一些修行的事情。 日子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段日子，唐莹拜入了落云峰的一位元婴道君座下，搬离了清风苑，屋里就剩下桃绛雪一人。 这天桃绛雪刚刚离开熙灵殿，于荣便走了进来。 “师父。”他在渡音真人的卧榻前行了礼，“徒儿回来了。” “嗯。”渡音真人睁开眼，“如何？” 于荣站起身来，答：“桃绛雪是六年前和她婶娘一同逃难到西河镇的，落脚之后，婶侄两人一直在镇里的财主家里做小工。后来镇子毁了，婶娘在妖兽袭击时过世，她便一人到了东华镇，在李夫子门下做了两年书童，然后入了太华门。至于到西河镇之前的经历，查起来可能要费一番功夫，所以徒儿就先回来了。” 渡音真人点了点头：“不必查了。原来她之前在李夫子门下呆过两年，难怪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气度。李夫子学识渊博，心智高深，肯教导她，已经见得这孩子聪慧过人了。” 渡音真人抬眼看了身前片刻，说道：“你下去安排一下吧。” 于荣弯腰行礼：“是。” 夜里。 桃绛雪将堆了满满一桌子的书整理一遍。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将藏书阁关于铸剑炼剑的书全借了个遍，总的来说，也算是有些心得了。 后天就是剑阁长老定下的考试日期了，她决定明天休息一天，放松一下。 于是她吃了一颗凝气丹，盘坐起来修炼凝神决。 第二天清晨，桃绛雪到执事堂去向鲁夫子说明缘由，告了一天假，又到了熙灵峰，准备向渡音真人告假之后去藏书阁归还了书籍，明天到剑阁去考试。 来到熙灵殿的时候，熙灵殿中聚集了好些青衣的弟子，渡音真人端坐在正殿中的紫水晶尊座上，似乎正在训话。 桃绛雪站在大殿外看了一眼，觉得来的不是时候，准备等渡音真人训完话再去拜见，谁知渡音真人似乎已经看到了她，令一名弟子来将她唤了进去。 大殿里百余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于荣也正站在渡音真人的座塌旁边看她走进来，眼中有丝淡淡的笑意。 桃绛雪心中怪异，觉得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地。 果然，她行了礼之后，渡音真人郑重道：“桃绛雪。本尊修行一千二百余年，功至元婴，先后收有八名弟子，其中七人皆已结丹，如今都已出师，或各立门户，或云游四海。今座下，仅有于荣一人侍奉。本尊见你通灵明悟，慧根独具，又有求得大道之心性，欲收你为座下弟子，你可愿意？” 桃绛雪一惊，顿时怔懵。 她一心想着要拜剑阁长老为师，却没有想过做渡音真人的徒弟。 渡音真人这一问，倒是叫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若是问她愿不愿意，她自然是十万个愿意。能成为高阶修士的徒弟，已经十分荣幸了，何况是这样一个温和慈爱，修为高强的女真人的徒弟？ 她心里亦惊亦喜，一时忘了反应。 大殿里寂静的连呼吸声都听得到，所有人都将她看着。 见她许久没有反应，渡音真人又问了一遍：“桃绛雪。本尊问你，你可愿意拜入本尊座下，成为本尊的弟子？” 她吸了口气，说：“弟子，愿意。” 她声音不轻不重，不缓不急，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有一股激动之情流露出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周随即响起一阵细微的sao动，大家都吐了口气。 渡音真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微一抬手，便有几名弟子托着檀木小案走上前来。 于荣接过其中一张放着薄金盏的木案，走到桃绛雪身前：“师妹，快叩拜师父吧。” 桃绛雪仍有些激动，抬头看了看于荣，他眼里笑意淡淡，对她点了点头。 她努力平复了心绪，走到渡音真人的尊座前，拂袖跪下，弯腰拜下去：“弟子，桃绛雪，拜见师尊。” 她额头贴地，深深三拜。 之后然后接过于荣手中的薄金盏，将木案举过头顶：“师父，请用茶。” 渡音真人眼里满是满意之色，端过薄金盏浅抿一口。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花渡音的徒弟。”渡音真人缓缓道：“尊师为父，孝徒如子，今日，为师既与你结下父子之缘，必定将你当做子女一般，教你，助你，护你。是以，你也必须谨守为师的‘家训’，尊孝义，守门规。” 桃绛雪再拜：“谨遵师父教导。” 渡音真人从身旁侍立的弟子手中取过一条羊脂玉环绶和一只白玉手镯，轻放在桃绛雪的木案上：“作为我渡音真人的弟子，亦是太华门的弟子，日后势必要遵守太华门规，勤奋修行除魔卫道，友爱同门相互扶持。若是有违背门规之事，为师必定追究。” “是。” 渡音真人含笑点头。 随即熙灵殿中响起一片拂袖之声，所有的青衣弟子都对着桃绛雪躬身道贺：“见过师姐。” 呼喝之声响彻大殿，桃绛雪心中也升腾起激动来，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