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共谋(上)
建隆元年的八月,本不是个什么神奇的月份,虽有像李筠一样的李重进叛乱,终归也是昙花一现。而一个日子值得人纪念,往往是因着它本身就涵盖某种特殊意义,这种意义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不好的,而不管它好不好,都有一种能够改变人生的魔力。 改变耶律笙今后人生路径的,正是王婉漪被立为宋朝皇后的这一天。 假使事态可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王婉漪没有当上皇后,董才人没有意外身亡,耶律笙没有听闻辽帝耶律述律被政事令耶律寿远、太保楚阿不等谋反,赵光义没有在后苑行廊上撞见那一幕,也许往后个人的命运,皆要重新谱一曲。只道世事无常,世事常常不会按照人心欲望,倘若人心欲望原本没有什么贪执妄念,那所有的事,也都只不过是这时间洪流中的一小粒沙罢了,而谁又会对沙粒感兴趣。 大庆殿上,金碧荧煌,涂绿釉的鸱吻盘旋过琉璃房顶闪耀熠熠华光,妆裹齐整的宫娥自两列分别在王婉漪的身后排开。那一个母仪天下的女子,此刻正着深青色袆衣,戴龙凤珠翠冠,衣片绣五彩翟雉,领、袖、裾均饰云龙纹,袆衣下露出白色素纱深衣的领口,缀着金饰的青舄缓缓向着殿内挪移。 华服之上的面容,雍容大方,凤冠头上的装饰,翠围珠绕,合该一个皇后该有的形容。 苼簧叠韵,丝竹和谐,司礼官的声音响彻大殿:“咨尔德妃王氏,生性柔佳,淑慎躬持,四德粲其兼备,侍从弗离朝夕,圣情鉴系,每垂赏叹。兹养成杜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皇后,钦此。” 王婉漪行叩拜礼受封,正是人人称羡的时刻,嫔妃列成的一队中,却有一人早已耐烦不住想要离去。 此人自是早前听赵匡胤要立王婉漪为后不大高兴的耶律笙。 皇后掌**大权,本是她探囊想取的东西,却因着王婉漪出身显贵又深得太后垂爱,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旁人得去。她一个对朝来历不明的女子,只因赵匡胤的一句话位列妃位已是奇事,遑论再做这天下的国母。立她为后自会激起朝堂动荡,大宋初立,根基尚且不稳,赵匡胤不会为了她一个女子误国,然失了后位,就意味着她往后要走的路愈加艰险,她白白失掉一个良机。 如此,若还能平心静气看着王婉漪行册封大典,就委实有些太瞧得起她了。 典礼一毕,耶律笙便寻了个空档退出大殿,走去一处曲回行廊透气,虽是初秋天微微有些凉,仍是觉得热,不可名状的热。 扇子扇了两扇,扶着赤色的木柱幽幽看着远处已有些红意的枫叶,不觉背后一声刻意的干咳,她转头瞧了瞧,不凉不热的道了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董才人今日装扮的可人,水红褙子更显的她白皙脸庞娇嫩,捏着宫扇笑了一笑,回道:“meimei瞧着jiejie一人,恐将jiejie有个好歹,便跟着一起来了。” 原是个幸灾乐祸的,她虽不大放在心上,可话里却含着些意味:“是么?你倒是说说,我会有个什么好歹?” 董才人上前两步在她面前站定,带些讽意的笑道:“原本meimei以为这后位必定是jiejie的,却没想着jiejie那凭白受着的圣宠,竟不过是虚无,”叹了口气,似是无意:“也对,meimei倒忘了入宫前王皇后才是官家的正室,这古往今来,哪个皇后不是嫡出的呢,如你我这般的妾室,怎么是个母仪天下的命。” 她听得明白,也不动怒,冷冷笑道:“是么,你倒认为我同你一般,是个做妾的。只是你忘了,皇宫后苑,妾也有妾的等级,如你一个才人,却对我个妃子品头论足,这般以下犯上,就不晓得,我若怪罪下来,你是什么下场?” 董才人愣了愣,方又冷嗤一声:“jiejie作何计较,meimei不过是实话实说,jiejie听着不受用也就罢了,何苦拿分位压人?”又挑着眼角瞪了她一眼:“何况说到底,jiejie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哪天官家不高兴,jiejie无人撑腰,即便是妃子,说废也就废了——” 话未说完,被后侧一个冷凛声音截断:“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语废了臻妃,你果真当臻妃没有人撑腰么?” 耶律笙与董才人皆循声回望过去,赵光义一脸冷意,眸子里盛满怒意,耶律笙不大有个特别的表情,只董才人惊呼一声,有些手足无措的:“都虞候大人在此,为何不早些出声,奴家,奴家方才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现下无人,臻妃又没谁撑腰,便由得你信口雌黄,在这满口胡言么?”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奴家只是瞧着jiejie烦闷,便想劝解劝解她的。” “是么?”赵光义嫌恶扫了董才人一眼:“有你这番劝解,臻妃怕是不闷,也要闷了罢?”又道:“皇兄有你这等好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做侍妾,真正是后苑的败絮。今日你不幸让我撞上,我便要替皇兄好好教训你一番,也要你知道,你以为的臻妃到底是不是真的无人撑腰。” 话毕便击掌传来两个宦官,董才人一脸惊诧已是吓得半跪在地上求饶,正要下令,却被旁侧原本只端着看戏的耶律笙拦住,淡然说道:“大人何苦染这趟浑水,后妃犯错,自然是要惩治,然也轮不到大人你来。”眼睛轻轻瞥了瞥董才人:“才人说呢?” 董才人已是吓得六神无主,趴在地上只顾求饶,耶律笙淡淡笑道:“昔日本位对你在这宫中散播的些流言不大放在心上,是因着本位觉着那谣言无稽。可今日你既已将实话说与本位面前了,本位若是不作出些反应,便委实对不住你这一番辛苦作为——”抬手撩起董才人的下巴:“一张嘴确是生的伶牙俐齿,只可惜了这从今往后再不会说些什么,”笑了笑,眼睛凉凉扫着董才人,声音却朝向两个待命的宦官:“掌掴,掌到她不会说话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