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共谋(下)
宦官听令,一个执了块木牌朝着董才人的嘴巴掴去,一个则摁着董才人的肩膀使她不得反抗。红唇蓦地渗出血珠,与那一张惨白面容交相辉映,格外艳丽。耶律笙瞧着那一幕心烦,转身往前绕过行廊,正对着一棵黄了的垂柳停住,看四下无人,方回过头,对着一路跟上来的赵光义道:“大人今日瞧着本位被一个才人讽刺,可是觉得好笑?” 赵光义回道:“我若觉得可笑,也不会替你出头——”目光朝向她:“你在宫中,生活的并不好。” 如何会好,她本不是为了做这大宋的宠妃才嫁给赵匡胤的。眸子里空洞几许,原先端持的眉目淡下来,有些哀叹的,说道:“汝南郡夫人临盆在即,大人不在府中关顾夫人,怎的还有闲心来管本位好不好?” 凄绝受痛的声音从董才人处隐隐传来,带着她强忍的呜咽,迅速融入他二人有些僵持的氛围中。那双眼睛盯着她更紧,似有些愠怒,可半晌,又软了下来,带了些黯然的:“如何不管你,即便你是他的人——秦笙,你不知道,你一直都不知道,我放不下你,是因为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她心中触痛,深藏的情意蓦然涌出,声音里有颤意,忍不住问出:“你——不恨我么?” “想恨,恨不起来,就像是扎入血液里的一根银针,明明晓得它在哪里,可就是无法拔出,它已在身体里生根。” 她颤抖着将牙齿咬住下唇,向后踉跄退了几步,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却抵不住他又执起她的手放在空中,苦苦相逼:“其实你也同我一样,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在一起,为的只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目的——”声音低下来:“可我们不是没有出路,秦笙,我们会有出路,我们终究可以在一起的。” 她被抵至柳树的躯干上,任他按压着不能动弹,瞳孔里映出那人坚决冷硬的面容,转开脸庞,逼迫自己渐渐冷静下来,才又转向对着他:“怎么在一起?光义,你不是我。如今不比从前,我已不能取他的性命,若我还能与你真正长相厮守,便是你杀了他做这天下的主人。可你能杀了他么,你能背着一个弑兄篡位的名声同他的妃子生活在一起,你能么?” “我能!” 她惊愕失声:“你怎么——可能,他是你的亲哥哥,他是你唯一一母同胞的哥哥,你怎么可能对他下手?我原本以为,原本以为——” “以为什么?我会顾念手足之情不忍对他下手?可他当初又何尝顾着亲情,将你占为己有?况且赵家不是他一人心怀天下,你觉着我做的那么多,却仅仅只是为了将他捧上皇位么,秦笙,倘若那时你能再多等我一些,便可知道,我要的不仅仅是做个皇亲国戚那样简单。” 她怔了怔,方压低声音道:“可——可你从未告诉过我。” 他苦笑两下:“我想要告诉你的——秦笙,我本来打算告诉你,你却从未给过我机会。” 她叹了一声:“果是造化弄人,”不觉袖子里的手忽然被他执了攥在掌心,身子直直倾过来,气息将要扑到她脸上:“如今你还想同我在一起么,你若还想同我在一起,我便是刀山火海,也会为你去踩去踏的。” 她的身子颤了颤,对上他的眼睛,阴鸷而坚定,那是她曾经爱的一双眼睛,原本清澈而光亮,如今为了她却是看不到底的黑。顿了顿,终于脱口而出:“我想同你在一起,一直都想。”反手回握住他:“可——你有把握么?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若你有个好歹,纵然我报了仇,又有什么意义?” 他忽笑了出来,放开她的手,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秦笙,我不会有事的。从今日起,你只要保重自己,其余的事便让我来做。皇兄心思缜密,你在他身旁,也不大能生出什么事来,安安心心等着我来娶你就好。” 她一愣,本觉得他的话有些露骨,可看着那一幅坚定面容,又郑重的点点头,原本老天也不是太亏待她的,绕了这样大一圈,她终究还有幸福的机会。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不觉气氛有些异样,方看着赵光义的身子渐渐朝她凑过来,那原本负责掌掴的一个宦官却上气不接下气的寻到他们这边来,露出一幅惊慌失措的表情,半跪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说:“董——董才人她——她方才受不住痛,已经殁了。”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赵光义对着那宦官道:“不过一个才人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通知内侍省,将她先殓了便是。”又对着耶律笙:“你先回大庆殿,我去同皇兄说,记得,什么事都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她思忖片刻,朝着他道:“我觉着不妥,出事的到底是个宫里的女眷,由你一个朝官来管,委实有些逾矩——”眉头攒了攒:“官家那里,我自会同他说与,依着他素日的脾性,大抵也不会拿我怎样。” 他犹疑道:“可是——” “没有可是,”她坚定道:“你信我,若连这点事都处理不了,也真正对不住我在这宫里住了大半年。” 他道:“那好,万事小心。” 她颔了颔首,再不说话,深深望了他一眼便转身朝着大庆殿走去。 几日之后,臻妃严惩董才人致死的消息不胫而走,虽是宫中才有了新的女主人,可显见人人都对那皇帝圣宠的臻妃更心存忌惮。皇后不过是挂了个虚名,提起臻妃,才是让众人从内至外真真敬畏的。
坤宁宫内,王婉漪一身碧色深衣坐在厢房之内,逗着奶娘抱着的两位小殿下玩乐。落葵在旁看着王皇后虽面有喜色但难掩心中悒郁,不觉有些心疼,上前宽慰道:“娘娘笑的牵强,可是心里觉着苦?” 王婉漪嘴角轻扯:“你倒是懂得察言观色,”抬手在德仪的脸庞上捏了捏,德仪喜笑颜开露出两颗新上来的虎牙,颇是好看,接着道:“可这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将心里最真的情绪现出来,这一点,你却不是该比我更懂么?” 落葵瞧了一眼德仪道:“奴婢是替娘娘不值。娘娘从前怎样对臻妃,臻妃不记得,奴婢却是记得的。如今娘娘刚刚封了皇后,她竟连一次探望都不曾来过,可叹官家宠她过了头,对她私下处死董才人的事不仅没追究,还大肆封赏她替**嫔妃做了个表率,奴婢瞧着,真真是替娘娘您感到屈得慌。” “委屈什么?莫不是你还觉得在这**之中有权利处死董才人的是我而不是她?落葵,可叹你从小跟了我许多年,竟不知我心中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落葵瞥了撇嘴,不大情愿的:“奴婢怎的不知道,可娘娘为顾全大局就委曲求全,不觉太憋屈了么?终归娘娘才是官家的正妻,娘娘——” 王婉漪打断她:“我晓得你在想什么,可官家是天子,天子的身边少不了女人,我若是一一计较下去,又得计较到什么时日,无非是给自己心上添堵罢了——” “可官家对待臻妃,哪里是一般的对待,明明就是,明明就是——” “你也看出来了,连你也看出来了官家对臻妃,是满满当当的情意,对不对,他爱她,他打从心底的爱她。” 落葵低头愧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终究他没有这样对过我,没有除臻妃这样对过任何一个人。既是我明白他的心意,又怎会去做让他难过难堪的事。落葵,你没有真正爱上一个人,若你真正爱上,便会知道,有时不争,反而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因着你爱的那个人,他的心里永远都是你好的样子,我愿让他记住我好的样子。” 落葵张了张嘴,似懂非懂,却半天都对不上话来,半晌,待德仪忽然尿湿了布片,才忙的寻了在奶娘一旁打下手的云萝出去拿新换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