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兵变(二)
正月初三,大军由着爱景门出城北上,迎击大辽与北汉的联军。火红的日头敞在一片空荡无云的皓皓天空,煌煌光线似金漆洒入步行的军中,许是这明媚阳光来的实属不易,有人便发现这万里晴空上的暖日旁侧,竟还出现了一个小太阳。 两个太阳一上一下,黑光笼罩着似摩擦震荡,迅速成为正在赶路的军士眼中一个奇异景象。“天命所归”、“克日之日”的谶言被口口相传,似乎一瞬之间,人们都相信了天上真的出现了两个太阳,一瞬之间,众人都晓得了老天它这样安排,实际上是很有深意的。 然老天它有没有如此安排,还有待商榷,没得商榷的,却是落葵进了耶律笙的别院请她同赵府里所有的亲眷去相国寺候着的事情。 落葵在耶律笙的厢房里催促:“烦请小夫人随奴婢快走罢,轿子在外头候着呢。” 可巧耶律笙今日闲的无事,正挑出几件春日里穿的素净衣裳整理,乍听得落葵这样一说,惊是惊疑了些,也只消片刻,便换做一幅从容作态淡淡说道:“回去跟老夫人说上一声,我身子有些不适,就不与你们同去了。” 落葵作难道:“可是夫人交代,今日一个人都不许漏着,”抿了抿嘴:“小夫人莫让奴婢难做。” 她凉凉笑道:“你家夫人知我,必定不会让你难做——”覆手将最后一件月白襦衣叠好放进柜子里:“左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也不见得就会引来什么祸事,即便有,我也护的了自己。” 落葵扯了扯衣襟,晓得小夫人一向端着的脾性,不再多言。站了半晌,道了句小夫人保重就自个儿回去了,耶律笙望着那灵巧背影,心下却是一声凉叹。 赵匡胤,她未曾想到他将一切布置的这般天衣无缝。倘若只是“策点检作天子”,为求篡位这理由当然太单薄,但再加上“克日之日”的天之异象来蛊惑人心,怕就更加顺应天命了。到底他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须得靠这些“天意”为自己站稳根基,堵住将来的众口悠悠。 阖上房门,往床前走去,才到榻旁就听得门声一阵吱呀,赵匡义应声而入。 许久未与这个人有过正面相触,今次却猜得出他因何而来。 执手凉凉拢了床榻两侧暖帐,并不说话,只轻飘飘的看着来人朝着自己越走越近,而后在离她有两尺之余的地方站住了说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落葵没于你说清楚么?” 她心口微微颤了颤,倒不是为他的话,只看着他那双孤坚眼眸有些神情涌动,她晓得他还在为她思想,晓得他今日一行,势必未达目的不罢休。 她道:“我只是觉得不会有什么事,这里——很安全。” 想他赵匡胤为求万无一失,将家人都转去了相国寺避难,却不是为的什么流言所惹出来的祸事。只怕万一东窗事发败露了行迹,还可保亲人一番平安,到底那是满门处斩的大罪,半点马虎不得。 他嗤笑一声说道:“秦笙,你瞒的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我和二哥。你以为待他们都去了相国寺,你会好生留在这个别院里么?” 她侧头瞧着窗棂:“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二哥知道你今日不会真正闲着,韩大人——他府上离这里有上一段脚程,需要我送你么?” 她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我若真的要去通风报信,怕是凭你,也拦不住。” 赵匡义怔了怔,方换做一副冷笑:“既是你为了荣华攀上二哥,现下又为何与他的锦绣前程作对,”顿了顿:“若说你是怕此事有风险,但成大事之人,又怎会被途中荆棘所羁绊——” 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眼光对入她清冷双眸:“还是——你对二哥,原本就怀揣着其他不可告人的思想?” 她直直看他:“叔叔以为呢?” “听闻辽国侍中萧思温大人的婚宴上跑了一位如夫人,而这位如夫人恰是辽国骁将耶律敌禄的独女。耶律敌禄从高平战役上不战而回后不日便是薨逝,夫人也随着殉情跟去了地府,你倒是说说,那个跑掉的独女现下去了哪里?” 她凛然一震,目光森然的盯着他:“谁告知的你这些?” 他的声音冷意渗人,是这冬日里凝结的最坚的一道冰:“秦笙,你贪图富贵是假,嫁给二哥真正的目的,是要取他的性命,为爹娘报仇的罢?” 她颤颤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扶住床榻上的支架半天不说话,只看着赵匡义的眼光愈来愈暗,良久,才端平了声音冷冷道:“叔叔真是好心思,这样也猜得到——”手抚上额际轻轻捋了捋发丝,轻笑出来:“只有一点叔叔没猜对,我秦笙要嫁的,当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只要手里握了权势,才能轻易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夫君是杀了我的阿爹,可比起要他的性命寻仇,我倒觉得,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手段是让他得不偿失。”
他眼中现出狐疑:“你的意思是——” “将一个人捧至高空,再将他重重摔下来。原本以为最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到手,却不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你说,那种感觉是不是很痛苦,比死了还痛苦?” 他一愣,忽而笑出声来:“当真是你秦笙能做出来的事情——”敛住笑容靠近她:“我且相信你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可你不用因此,来与我划清界限,”气息扑过她的鬓发,转向她耳畔:“你想我恨你,我也的确恨过你。但此时我既知晓所有事情,就不会同往常一般顺天认命。他朝必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娶你做我的女人。” 她一时未反应出来他话中的意思,待到明白过来与他真正为谋已是赵匡胤建立大宋半年后的时间,只当时话说的不屑:“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抢皇帝的女人了。” 他不多说,抬手覆上她的腰肢轻佻道:“轿子候了多时,你不是要在这里与我一直讨论将来如何娶你的事罢?” 眼角斜斜上挑:“秦笙,往后我一定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她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整了整衣襟,虽是一颗心颠的七零八落,面上还是现出一幅嫌恶表情绕了他的身子出去。别院大门外头果是一顶四人抬着的小轿,日头虽烈,几个轿夫却仍是冻得不轻,搓手哈着白气,脸上通红。见她出来,连连恭敬的掀了轿帘请她上去,她在抬脚那一刻顿了顿,然也只是片刻,便利索上轿由着他们抬去。 赵匡义在视线无法逐到那轿子时,方转了身,取下院外拴马桩上面的缰绳,纵身上马,却是朝着令一个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