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兵变(一)
新年第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周朝雄武大殿上虚龄刚过七岁的柴宗训抹着惺忪睡眼坐在雕龙宝座上受着众臣朝贺,显德纪年被作为先帝庇佑周朝的建议而保存下来,是为第七年。柴宗训不谙世事,懵懵懂懂的看着叩拜称贺的臣子越来越多,那空旷大殿站了一地满口媚语的朝官。 小小嘴唇渐渐被大人们煞有介事又讨喜的动作给牵出一道上扬弧线,小皇帝笑弯了眼睛。然只是一瞬,大殿外十万火急的一个消息让那道天真无邪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小皇帝再小,也懂得契丹联合北汉突袭周朝是个什么概念。 这是北疆的镇州、定州火速发来警报上的内容,辽汉联军,边疆之地兵士力量单薄,须得朝廷派出军队救援。 柴宗训茫然无措的看着底下原本站的齐整的大人忽然乱作一团,无辜的扭头向着小符太后瞥了瞥,太后脸上却是一副任它地裂山崩我自巍然不动的态势,宝相尊严的看着诸位臣子们吵吵嚷嚷。 小皇帝无奈的又回过身来,臣子们已然有了他们自己的决定——既是敌军强横,便须得以强制强,禁军统帅、殿前都点检赵匡胤赵将军是这次抗辽的不二人选。 小符太后认真思索良多后下了这道懿旨,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早前她meimei符氏告诉过她,年初一有大臣们任何的请旨,只管批了就是。她随着柴宗训的登基成为太后,早就明白在这乱世之中一个未成年的皇帝根本不能坐稳江山,如今能求的只是,笼统不过保全先帝的血脉。她meimei答应她,只要她里应外合,可给他们柴家一个周全。 既是赵匡胤有这个野心,与其让他血溅皇城,倒不如让他兵不血刃,也好过她将来下了黄泉无法向着柴荣交代。 懿旨既下,军情自然万分紧急。到第二日,赵匡胤已经在军营里升了帅帐调兵遣将,命慕容延钊领前军为先锋,即日北上;调令高怀德、张令铎以及侍卫步军虎捷左厢、右厢都指挥使张光翰、赵彦徽率余部随自己出征。 石守信、王审琦等率兵在京协助韩通镇守京城。 这番安排看似无甚特别,实则是赵匡胤精心策划之下的结果,将韩通名下一大半的侍卫亲军皆调去出征,留下的却是殿前司的亲信力量。但表面看去殿前司和侍卫司还各自有攻有守,劳逸均染,真正天衣无缝,教人挑无可挑。 而这样的安排,自是为了翌日那一番宏图大业所贡献的,所以风雨前的一夜,除了皇城外面京城四处暗自散发出一些教人心惶惶的流言外,格外宁静。 耶律笙自然也在这一片宁静中听到了那不久后可作为赵匡胤人生谶言的说辞,‘策点检为天子。’ 策点检为天子,恐怕彼时柴荣在看到那块木牌的时候未曾想到它今天还能派上用场。当然,他亦想不到张永德会自动放弃点检官职只为助赵匡胤早登大统,究其原因却不过是因着张永德看中赵匡胤的治世之才。乱世之中,谁有能耐,谁当坐拥江山,若那时高平之战没有赵匡胤的先死后生,三征淮南没有赵匡胤的势如破竹,怕是他柴荣没那么稳稳当当的占着皇帝宝座。 赵匡胤是在耶律笙与王婉漪逗着赵德芳与赵德仪玩的时侯回府的,向来沉稳如松的他今夜看着却有些慌神,面目表情拿捏的那样好,不知就里的旁人只道是这大周朝的将军被流言吓得失了分寸,原是他一颗心还真真向着新皇的。 赵匡胤才是进了前厅,赵妭就不知从何处掂着一支擀面木杖面如铁色的从旁撵了过来,一手挥着面杖,一手直指赵匡胤,大声呵斥:“二哥这会儿回来作甚,大丈夫遇事当能自行解决,跑回来将我们这一众女子吓得坐立不安,却是枉做好男儿。” 王婉漪将德仪交给乳母照看,自己在旁拉了耶律笙的手腕奇道:“夫君不是胆小之人,何以此番竟是这般形容——”又瞟了一眼气势汹汹的赵妭:“妭儿向来行事也有分寸,怎的今次却大为光火?” 凉凉目光中有水晕漾开,那是烛火在她瞳孔里映出的红光:“是么,meimei倒没看出,他这兄妹二人是在人前演戏?”
王婉漪怔了怔,忽扯出一个浅淡笑容,手指使出些力道的捏了捏原本握着耶律笙的那细细手腕,才道:“我竟不如jiejie心思通明——”另一只手执了旁侧红木高案上的暖炉:“夫君踔绝之能,自当达成心中所愿。” 想是王婉漪也晓得赵匡胤的野心,果是夫妻情深,他当她为知己红颜的。冷冷嗤了嗤,也扯出一丝轻蔑笑意浅浅道:“是了,”吁了口气,拢了斗篷转而朝着王婉漪道:“天色晚了,我该回去别院,待改日再来。” 王婉漪未做强留,只替她紧了紧领口,便任着她出去了。巧的是,耶律笙前脚刚踏出厅门,赵匡胤后脚就跟了出去,只不过二人却不是为的同一个目的。 赵匡胤需要让世人知晓他是亲自主动去找的韩通,流言传到他那里已没有悬念,这个手握周朝军权镇守京城大内的韩通,他只需要帮他证明,赵匡胤是真真正正没有异心罢了,他这一招棋走的极险,依韩通那暴躁如雷的脾性,多半是要见些血光的。 可他算计的准,韩通势强,却终归没有食人的胆量。尽管他儿子韩微一再劝解自己的爹爹为免流言成真要将赵匡胤杀掉,以除后患,韩通还是一意孤行的放虎归山,当然,这一放,也放掉了周朝江山。 是以这一年的正月初二就这样如煌煌星子一样安然过去了,而安然只应在那些对国家社稷无甚奢望的臣民身上,想要真正替着江山易主的人们却个个没有好睡。赵府里漆黑夜色中赵匡义一双阴鸷坚决的眼睛里泛着冷冷青光,昏黄烛火下赵普捧着一本兵书面色阴沉,高怀德、张令铎等人坐在军帐中静静饮着杯杯冰酒,而赵匡胤,自然也是趁了王婉漪入睡独自一人坐到一树高枝上默默望天,那是没有深度的苍穹,是探不到尽头的天顶,月盘如玉,悬挂在一片漆黑之上。 成王败寇,皆看天顺不顺他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