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行营献舞
娇好的一个月夜,行营军帐里灯火明亮,歌舞载道,酒盏相撞间呈的是一派其乐融融。 正当众人把酒言欢之际,营帐外却忽然飘进一阵泠泠琴音,满堂的将士皆是停下手中事务,朝着门口望去——红花似雨从天而落,夜色中袅袅飞花若明若暗,悬岀聘婷之姿。一名蒙着同色面纱的红裳女子抱着把杉木为面、楸木为底的七弦琴,缓缓而入。 帐内寂静无声,只余女子轻踏地毯的颤动,阮烟罗的飘沓裙裾起起落落,似一缕赤焰在她身后流转万千,氤了众人鼻尖的一抹气味,是她身上淡淡的冷梅清香。女子眼波含水,却一丝涟漪也无,倨傲淡漠的走向帐子中央。 广袖缭绕甩出,一脚勾于另一只腿的膝窝,半蹲于大殿中央,七弦琴在手中翻转之瞬,已落到她的膝上。抬头望了一眼高堂座上的赵匡胤,垂目露出指尖拨上蚕丝琴弦。 清越琴音再次泻出,蜿蜒曲回,冷谧决然似红梅开遍一室,曲子由低到高,由远及近,像要绕到最迷人处,却戛然而止。红裳女子柔痍素手盖住弦丝,眼眶中柔水漾了一漾,顷刻便是人琴两分。 火红身影旋即飞舞,腰间一只莹白虎皮长鞭脱身而落,执入手中若玉带飘扬,众人已是一震,未曾见过哪个舞姬以鞭作绸,边跳边舞的。可这女子却在举手投足将鞭子的戾气转化为无,仿佛那天生就是一袭缠在她手中的罗绸,渺渺生烟,衬着女子灵逸翩然的身姿,亦刚亦柔,真真叫人叹为观止。 半晌,一舞作罢,女子方才收了鞭子,盈盈走去赵匡胤的桌案前,指尖绕过耳后轻撩面纱,露出一张遗世独立的绝代颜容,浅笑落入眼瞳,唇角轻启:“见过将军。” 躬了一礼,提袖转过身去,淡淡说道:“宴飨之后,秦笙在城南客居楼上候着将军。” 话毕已是轻飘飘拾了琴离开营帐。 赵匡胤眼中一潭深不可见的渊水,面上神情却是若有所思,侧目循着赵匡义的座处瞟了一眼,看见他眼中已是燃起熊熊烈火。 执起面前一杯新添的烈酒,轻浸双唇,炽辣的余味纵身而入,眉目中攥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深意,心中已有了计较。 客居楼上的特设厢房,耶律笙一袭红衣,侧坐在暖帐高悬的床榻上。 红木房门咯吱一声脆响,她要等的人,如期而至。 面上一抹嫣然巧笑:“将军倒是来的顶早。” 来人阖上门面,信步走到她面前,看着那一张假意逢迎的脸,亦是笑道:“我若晚了,你可会怪我?” 她凉凉一笑:“怎会,秦笙既已对将军定下誓盟,那今夜就一定会是将军的。”说罢起身,两指一绕便要去解腰间的缎带。 手却被赵匡胤兀然握住,一双烛光落尽的深黑眼眸靠近她:“让我想想,为何你明明钟情的是三弟,又偏对我卸下红妆?” 她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揉进仲夏夜里的炙热,颇为暧昧:“春宵一度,价值千金,良辰美景中将军何必提及他人?”又使力抽出了手,腰带一拽,大红衣衫已经落至脚踝。 清凌两道锁骨乍然现出,白璧似的肌肤似他腰间那块流云百福的羊脂玉佩,手指滑过他的衣袍卡住腰身,薄薄气息扑上来,吐气如兰:“将军可还想让秦笙再等下去?” 面前的人身子震了一震,盯着她的眼睛里却落尽越来越多看不清意味的思量,忽的将她胳臂一紧,已是压了她的身子倒在床上。 纱帐幽幽晃了两晃,他的面目笼在昏黄的烛光中蓄满温柔,嘴唇覆上她的双唇,沉沉气息中散的是那一惯甘冽龙涎香的味道。 她心中抽痛,尽管已做足准备,却在被赵匡胤吻住的那一霎,面前还是浮了赵匡义的影子,他如何能想到今夜她还有这样的盘算的。缱绻缠绵间,她的胸衣已被褪至一半,赵匡胤的唇顺着她的颈窝一路滑向那心房处一道三寸长的刀疤上,舔舐中有温软湿热的知觉。长吻牵着她心底揪出更深刺痛,右手悄然滑进床沿边上的薄褥中,触到一把一尺见长的梅花匕上,使劲握了握,转瞬间,匕首已是扬在半空直指赵匡胤的咽喉。 原本看似情到浓处的那个人,却早就觉察似的晃了一晃,躲开她致命一击,刀子赫然现于温吞柔靡的软帐内,泛着颇不和谐的冷煞白光。 她猛地一怔,未及反应,手中的匕首已被赵匡胤夺去,横在眼前看了看,声音里有坦然:“你果然是要杀我。” 她晓得自己已经败露,便不做解释,只恨恨盯着他道:“是又怎样,如今已经被你发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匡胤仍是横跨在她身上,半分离去的意思也没有,看了她一瞬,才淡淡道:“如此,从前夜行赵府的刺客,通唐叛周的细作,也都是你罢?” 她冷冷笑道:“是我又如何?” “为何要杀我?“ 她瞥眼看了看落在昏暗中那一袭红衣:“将军争战多年,死在将军手上的亡魂岂在少数?秦笙不过是替那些冤魂报仇——”笑了笑:“将军可曾在午夜梦回时见到些阴魂索命的?死了的人不能为自己伸冤,那只有秦笙这个活着的人替他们讨回公道。” 他肩膀不动声色的颤了颤,面上却依旧副淡然,眼光落在梅花匕首上,哑笑道:“刀子竟还淬了毒,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 她冷哼一声:“将军为求万无一失,在箭上沾毒,不也做的很是妥帖么?” 他总算有一丝的震动,思想半天,沉吟道:“你是——杨衮是你什么人?” 她面上的冷意蔓延:“五年前,高平一战后你青云直上,可我阿爹却是因你一箭毒发身亡,阿娘不能独活,唯剩我一个,那是我一生的噩梦。五年,我寻了五年的机会想要杀你,每夜每夜做梦都能手刃仇人,可是老天不开眼,我杀不了你。” 高平一战,他的确是在箭上浸了毒,亦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在箭上涂毒,因那一战,是柴荣立皇威,后周巩固江山的关键之战,他只能胜不能败。可何曾想,面前的人竟是那辽国大将的独女,他觉着自己的心莫名抽了抽,忽然间不晓得了,到底那一仗,他是胜了,还是败了。 钳制着她身体的那只手渐渐松了力气,从床上跳下来,整了衣服,瞳孔中映出她一幅刚烈又隐忍的痛容,心中兀的一个念头涌上,看着她道:“若还想杀我,便做我的女人——做我的女人,日日在我身边,不怕再寻不到机会。” 她露出惊愕之色,面上一阵灰白,亦冷亦惊的神情皆落在了他的眼里,释然一笑,转过身去,边走边道:“就这么说定了——三日之后,我来娶你。” 留她一幅半掩春光的形容在烛火里狠狠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