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问责
因临时定了一门亲事,赵匡胤离京的日子便往后推了一推。 悠忽一夜,耶律笙未曾入眠,千思万想,熟料到事情会朝着那样的轨道发展。原本献媚只是个幌子,如今这幌子忽然被硬生生的撕开,却回绝不得。做戏也好,非得把那一场剧目演足了再说,果然古人诚不欺我,天意难测,天意向来不会让世人顺风顺水的达成所愿。 只是这代价,她不晓得自己付不付得起。 脑中仍是她与赵匡义先前相识相知的一幕幕,心口像是被谁扯开了,敕辣辣的疼,只恨情根错种,她与他,到底不过是浮萍一相遇,雁过无痕。那些鱼水相逐的话,终归不过是说说罢了。 天空泛出青白,如她往日穿的那袭衣裙,明明是好看的颜色,却总透着些冷意,雏燕绕着橡木窗棂在贴窗的竹篾纸上拍打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脆生生的,是这夏日晨曦中最动听的乐曲,只是隔着亮白窗纸,她看不清那普天下生机焕发的模样。 翻身从床榻上起来,坐到镜前仔细梳妆一番。红衣自是不用穿了,换的是她原本带着的一件烟青色缕金梅花纹单罗纱襦裙,及腰青丝挽在脑后用一条同色缎带束着,发丝泼墨,如一抹黑色浓雾散在她的背后。蛾眉似远山含黛,衬着底下一双黑瞳盈盈秋水般轻荡;唇红齿白,淡笑嫣然已然醉了肌骨,执了对白玉佩环缀在耳上,冰肌玉肤、气若幽兰,铜镜里映的是一惯清素幽逸的形容。 静坐至日头出了东山,方开了房门,翩若轻云出岫,盈盈走了出去。 是个清风送爽的好日子,没了前些天的燥热。只是一出楼门,却劈头盖脸撞上早早等了些时辰的赵妭,正是一脸怒气冲天的望着她。 也难得赵妭听说了那些事,竟还能耐着性子在这里等她,却不是青红不分的一脚踢开她那扇大门,同她讨些说法。 漠然放在面上,她淡淡道:“我正要出去,你就来了,妭儿,可否陪我去买些脂粉?” 袖子被赵妭扯住,一双灵动大眼此刻却是蓄了满目的怒火对着她:“亏我还把你当自己的亲jiejie,你怎能这样对三哥,你可知——” 她打断她:“两日之后,我便是你的二嫂,既是你未来的二嫂,同你三哥有太多干系,就怕是有些逾矩——”澄澄眼光望着她:“若你今日跑来兴师问罪,我却委实没有什么多说的。” 赵妭怒目圆睁,却被气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凉凉一眼,越过赵妭的身子,往前走了两步:“出嫁之前,我是不能回府,老夫人那里,还烦请你替我担待几句。” 赵妭斥道:“自己做的好事,却要我同你给娘亲担待,你做梦。”又提高了声音:“向来妭儿只认你做我的三嫂子,如今你背信弃义攀上二哥,就休想我还能向从前一样待你。” 她不动声色抖了抖肩膀,凉凉一笑,只话还说的轻飘:“既是你的嫂子,二嫂、或是三嫂,又有甚区别?” “呸!我倒没想的你脸皮这样厚,我只问你,你这样待三哥,心里可有一丝愧疚?” 她回过头来,冷冷说道:“愧疚?赵妭,我当你是亲meimei,便没把你做外人看,既是这样,你也没有资格同我说那些事。” “她没有资格,那我呢?” 她身子猛地一怔,自觉有些僵硬,可明明现下不是该脆弱的时候,唯有死死扣住袖筒里的指尖,在转身一霎,对着那副俊逸逼人的面孔,依然凉道:“同你,我也无甚可说。” “是么?”赵匡义却只当没有旁人,上前一步目光森然的对着她道:“笙娘,这便是你求我为你做的那一件事,你怎么做的出来,你怎么能日日同我相好,却在一转眼就上了二哥的床榻——笙娘,你告诉我,你怎么做的出来?” 她被他双手按着肩膀晃得头晕目眩,心痛到极处,他一双血色浸染的眸子现的是从未见过的颓丧与难耐,那样的鲜红,定是如她一般夜里未曾好睡。可她哪里能说出实情,不,那是不能说的,只怕说了会伤他更深,惶惶思绪间,她屏足气力,将他推开,冷笑一声,道:“我思慕将军已久,难得的是将军对我亦是有情,如今能够嫁给他,却不过是天作之合罢了——” 他亦是冷笑:“秦笙,这样的砌词狡辩为免太过!我深知你的心意,二哥对你也不过是皮相之好,他那样的人,不会对哪个女子动心的。” 又盯着她的眼睛:“你可以反悔,你现下反悔,还来得及——” 那一颗心已经没有温度,七月的天她觉着的是彻骨的凉意,冷眼瞧着他,声音却弱了下来:“怎么反悔,怎么可能反悔呢,我喜欢的是将军,我要嫁给他,你明不明白?”
他怒道:“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匡义,你说我对你好,我想同你在一起,那是昨日之前的事,昨日之前,我不晓得自己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可如今我明白了,感情之事,哪里是谁说是就是的了呢。” 呵,分明谎话就是这样信手拈来。 颊边一阵手风扇过,那是赵妭的怒气蓄积起来的一掌,却在半空中被赵匡义拦下。兄妹两个,此番眼眶竟是一个赛过一个的红,只一个怒不可遏,一个死死压抑,那原本清朗的声音,现下却是怎样的悲情,对着赵妭:“既是二哥的女人,你下的手也颇有些狠了。” 赵妭不甘道:“可是——三哥——”指着耶律笙:“她明明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明明就戏弄了你——” 赵匡义却未说话,抓着赵妭的那只手,也赫然放下,怔了一瞬,方才转而对着耶律笙道:“你说的对。二哥现下在府里正忙着给你辟一间别院,明日,最多是后日,便能让你们有个新房住了——”又对着赵妭:“你若不想陪你的秦jiejie去街上,就同我一起回府,娶了娘亲为她做的嫁妆再送过来。” 赵妭瞪大眼睛:“娘亲竟——娘亲怎的也这般糊涂?” 他苦笑两下:“昨夜的事,已遍传三军,二哥此番是非娶她不可——”凉凉向耶律笙看去:“你该是满意了。” 她说不上话来,只又听得赵妭嗤道:“左不过是嫁去做小的,满意什么,她没有福气做妭儿的三嫂,妭儿也不会真正道贺她攀的那门亲。”话毕甩了甩袖子,再哼了一声愤愤而去。 那样说一不二的性子,她其实很羡慕,只是再羡慕,终归再不能同赵妭回到从前——连着眼前这个人,亦是如此。 只她不晓得,这个人,能压着性子不同她做一番纠缠,到底是因先前经历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