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刺绣
白云苍狗,到第二年春,本一心处理朝中事务的柴荣决定二次亲征南唐江北之地,还在为父服丧的赵匡胤被夺情起复,随帝出征。此次征战南唐,柴荣选了张永德才是拿下的蔡渡口作突破,于三月初横渡淮河,抵达寿州城下。 仅是一个上午,赵匡胤就捣毁了南唐的前锋寨和山北营寨,斩敌三千,将紫金山通向寿州的大梁彻底摧毁,当日半夜南唐军营首屈一指的猛将朱元不战而降,带着手下一万多兵士投降后周,赵匡胤在军中的风头更盛。 南唐援军全军覆灭后,寿州守城将领刘仁赡绝望中风,不省人事,城内同僚在其昏迷之际拟出降表,开城投降。至此,顽固抗拒了一年多的寿州城终于被周军攻下,而刘仁赡虽被柴荣当众加封,却再也没能醒来。周军此番斩灭唐军四万余人,缴获船舰数百艘,得钱帛器械不计其数 五月,南唐国主撮多后周北面辽军挑衅,柴荣回京处理后墙火事,辽国穆宗耶律述律“睡王”一称果是名不虚传,不过匆匆燃了一道烟雾。柴荣在北疆稍稍平稳之后,便于当年十一月再度亲征南唐,这一路,当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李重进、赵匡胤、王审琦等大将争相破敌,一举攻克南唐濠、泗、楚三州。楚州守城领将张彦卿抵死不降,亲手杀死欲降之子,于城破之时同手下一千多将士巷战后周军,全部战死,亦使得周军伤亡惨重。 柴荣盛怒,下令屠城,做出他这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暴行,震慑南唐。此后,周军所到之处,如火上弄雪,海州、天长、静海军等地皆是望风而降。冷冷冬日已至,周军连连胜仗的火苗却越烧越旺。 显德五年的春节,柴荣同一众将士皆是在营地度过。 冰雪连天的军营里守岁固然不大好捱,然汴京一派煖炉添温的景象也不同以往,纵然屋子被烘的炽热,仍是挡不住那一夕之间传遍城中的夺命时疫,教人心顷刻之间便渗透凉意。 赵府如今已是京城大户,守卫森严,艾草亦燃的及时,未见一人染病,但也是人心惶惶。加之赵弘殷过世第一年,府内上下一张喜庆红字也无,白色挽联像勾魂的幡帐一般清冷贴在各个门上,众人终日弥漫在一股晦涩恐惧的神情当中。 时疫袭城,平日也再不能随意出门,耶律笙闲来无事便会去贺氏房中讨一讨刺绣的针法。从前在契丹时一心只扑在驾马挥鞭打野味的事情上,不曾对这些女红有兴趣,现下学来,却发现其间还是很有些趣味的。 贺氏将一只新系好的花绷子递到她手上,而后捻了针线才刺进自己的那只,边缝边道:“这单独一层的缎纹绣有个不好处,便是针脚不大匀密的话,就会露底,会不好看,所以我今次给你教一教包芯缎纹绣——”眼睛朝她看过来,浅浅笑道:“你坐过来些,可仔细看好了。” 她点点头,挪了挪身子瞧过去,看着贺氏绣完一个花边,赞道:“夫人的手法真真妙的很,我已经学了好几日,却连夫人的一点皮毛都没学去,着实惭愧。” 贺氏笑着摇了摇头:“这刺绣女红本来讲求的就是一个悟性,娘子悟性过人,绣出一手栩栩若生的图案不过是时日问题,不必自谦。” 她亦是垂眸笑了笑,那笑却未落进眼睛,只道:“听闻将军开春之前不会回来了?” 贺氏正执针往布上刺,忽是一滞,恍了恍神,叹道:“应是回不来了,陛下争战心切,他们随往将士也只能奋勇杀敌。” 她凉凉一笑:“若是我大辽的皇帝像你周朝君王这般神勇,大概也不会逼的他座下臣子乱反,而不是如世宗一样,麾下各个将士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顿了顿:“倘若哪个臣子在战场上殉了国,定当不惜一切为那臣子报仇吧?” “那是自然。” 她的声音暗下去:“可我朝帝君却昏庸无能,一个臣子的国仇,竟不放在心上。” 贺氏停下手中针线,狐疑向她看去:“娘子所言——我有些听不大明白。” 她只盯着自己手中的花绷,视线却没有个焦点,缓缓道:“只可惜了秦笙乃一介女流,不能上场为国杀敌。”又道:“陛下征完南唐,下一个目标,该是我辽国罢?” 贺氏愣了一愣,尴尬道:“这个——娘子其实你——”
“我明白,契丹屡次向中原进犯,但凡哪个有些骨气的君王,都不会任它挑衅。我虽是辽国人,骨子里也有一半汉人的血,其实谁统不统江山,我从未放在心上。原本是想承欢双亲膝下,如今却再无可能,这些遗憾,大概才是我这一生最在意的。” 贺氏松了一口气,道:“娘子能有如此心性,当真令人佩服。”想了想,叹道:“只可惜你如今举目无亲,虽是有我府中上下的照料,怕是每夜思及双亲,都难以入睡的罢?” 又道:“娘子一身好武艺,难道就没想着替你爹娘报仇么?——那些山贼固然人多势众,可只要娘子开口,我也定会向夫君寻求帮助,有他下令,铲除那些小贼当是不在话下的。” 她笑了笑,随手拿起旁侧的绣针刺入画布,道:“这个倒不劳烦夫人费心,仇是一定会报的,只是还不到时机——将军倒是对夫人言听计从的呢。” 贺氏面上一抹绯云:“倒不是对我有多好,他这个人,一向将心思没在家里头放着,”自顾扯了唇角:“我是看他对你的事倒很上心,来回两次都将你搭救回府,想着若是求他替你报仇,应是也能得到允诺的。” 她生硬挤出几个字:“说来将军还算是秦笙的救命恩人了。” 贺氏笑出来:“娘子莫要有什么负担,我不过随口一说,夫君虽是武将出身,战场上杀敌自是勇猛,但私下里的性子却很和善。救人于危难,本就是他该做的,更何况,在他心中,万民的——”忽然打住:“他不会要你回报的。” 她轻点下颚:“秦笙明白,将军为人的确称得上宽厚有加,是以在军中才会得三军拥护,寻常又有不少挚友——秦笙,秦笙也很是敬佩,”探头瞧着贺氏手上的针线:“夫人方才说这个包芯缎纹绣怎么绣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