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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出嫁

    五月初,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府邸外面,鞭炮声响,唢呐长奏,府里府外挤做一团,尽是丫鬟小厮、街坊邻居凑热闹图喜庆的。不远处赵府南苑的暖阁,喜娘将将甩了帕子一脸堆笑的半摇半颤从阁里走了出来。

    屋内只余一袭大红嫁衣的赵妭和着了淡紫刻丝云纹轻罗纱裙的耶律笙,铜镜里一张红粉扑就的娇俏面容此刻却是愁云惨淡,缀着重饰的凤冠与喜帕安安稳稳搁在一旁的紫檀木描金案台上。

    耶律笙立于赵妭的一侧,看着镜中人:“吉时就快到了,我替你戴上罢。”

    说着便伸手去拿凤冠,却被赵妭提起袖子挡在半路:“jiejie且慢。”

    “如今才后悔的话,怕是有些晚了。”

    清丽的面容对着镜子怔了怔,方才转过来对着她幽幽说道:“妭儿没有后悔,妭儿只是——”

    “只是什么?若你那时听我的话同老夫人争上一争,或许就不会有今日。”

    赵妭苦笑:“秦jiejie以为妭儿不想去争么,可妭儿却只有一个爹爹,爹爹如今在回程当中,路程颠簸,最是危险的时候。只要妭儿的成亲能让爹爹不出差池的回府,那妭儿就是嫁十次,也是甘愿的。”又叹口气:“只是妭儿福薄,终究不能等到他。”

    她楞了楞,收起方才有些动容的模样,换做一幅疑问:“高怀德?”

    赵妭惊道:“jiejie看出来了?”

    她无奈瞧了赵妭一眼:“你事事都表现在脸上,我又怎么看不出来?”顿了顿:“可他是有妇之夫,你即便等得到他,也只能是妾室,以你这般花样年纪与姿容,又是何苦?”

    她本是一袭泼冷水的话,却没想着赵妭脸上的阴霾却一扫而光,眼中现出坚忍的色彩道:“妾室又如何,妭儿爱的又不是嫁到高大人府里的那个位分,”抬手握住耶律笙的手:“jiejie可曾真心爱过一个人?”

    她蓦地一提心口,未及答话,赵妭又自顾笑了一声:“倘若真心爱一人,便会放下一切,满心满眼的都只那一人。”

    她不觉问出口:“你爱他,那你可知他心中是否有你呢?”

    “我只恨延绵战事,不能让他亲自呈了聘礼来府上提亲。”

    高怀德护送完耶律笙与赵匡义回到赵府后不日就已启程赶往寿州,他与赵妭能在短短时日能就私定终身,也当真是个奇事。

    但奇事归奇事,她现下已无心探究身经百战佳妻作陪的高怀德对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子,付出的感情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还是对于他二人来说,根本就是相见恨晚,佳偶天成。如今她只是替赵妭感到些许难过,为何在这里,人人都认命一般的将命运付之天意,为何不反抗,为何不斗争,倘若她当时当日也认为阿爹阿娘死得其所,认为自己一介女子不过他人附赘,那她亦可以忍气吞声,任天由命的嫁给萧思温做如夫人,不孤注一掷放弃所有,又何来今日复仇一说?澄明眼光忽的转向暗淡,这里,终归不过是她客居的地方,赵妭,终归也是她仇人的亲妹,她管的有些宽了,声音凉下来:“罢了,如今说再多,也是无用。”顺手执了凤冠到手里:“我替你戴上。”

    赵妭此番也再是没有阻挡,眸中的光亮却比她眼中更暗,喜帕遮下面容的那一瞬,她未曾看到,帕子底下一颗晶亮的泪珠顺势滚落。

    她亦不想深究,当赵妭被喜娘搀着从门槛上轻松跨过的时候,那娇小身形为何悠忽一颤,自己的心,便也跟着默默颤了一颤?

    月底,老夫人收到家书,赵匡胤命韩令坤坚守扬州,自己则带不到两千军马屯至六合,以防扬州军逃遁,并斩杀南唐齐王李景达带领的五千兵马,南唐军渡江逃逸间更是死淹甚众,经此一役,南唐的精兵损失殆尽,而赵匡胤在此次战事中以划破胆小兵士皮笠作为记号,事后皆做斩首以儆效尤的雷厉风行,响彻三军,军中威望更重。另一方面,柴荣却因久攻寿州不克,恰逢江淮大雨,攻城的兵卒死伤颇多,又因朝中多项事务亟待处理,便令李重进镇守江北,自己则与赵匡胤等人踏上回京之路。

    七月盛夏,护送赵弘殷回府的赵普八百里加急,告知赵弘殷已于返京途中无力回天,溘然长逝。

    报丧的信笺陡然落地,杜老夫人看完最后一个字两眼一闭晕的不省人事。

    贺氏每日侍奉在老夫人左右,赵匡义去与赵普汇合,原本看着热闹喜庆的赵府,不过一日之间,阖府便是白帐高悬,冷冷清清,阴抑愁云笼罩。

    赵弘殷的遗体被送到府上的时候,杜老夫人未见养好的身子再次不堪负重,倒了下去,夫君的亡故让这位精明能干的老妇人顷刻如抽丝剥茧,没了气力。丧事过去几日,也未曾见她咽下一口稀粥。

    眼见着老夫人的身子日渐孱弱,贺氏心急如焚,却也是莫可奈何,一日日的从杜老夫人的房里出来抹眼泪,一日日的叹。

    作为赵府上唯一一个外来的客,耶律笙眼睁睁的瞧着这一切从头到尾发生。她晓得丧失亲人的痛苦,下葬那天她夹在送葬的队伍里,听着悲从中来的响乐,烈焰当空却感不到一丝炎热,只头顶明晃晃的日光刺的她眼睛针扎似的疼,漫天冥纸似冬日里头极寒的一场大雪纷纷而落,落入她一双充满血色的眼睛里。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说的是她那时的心情。

    东去春来,时光流逝,她与阿爹阿娘的相见之日也再是无期。

    空闲之时,原本不大喜管闲事的耶律笙,总会熬上一锅补粥,去杜老夫人房里劝她喝上一碗。巧的是,先前不论什么都咽不下的老夫人,竟对着她一手模凌两可见仁见智的炖品颇是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