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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礼物

    躺在榻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赵匡胤曾经送我的那道枕屏,依着这枕屏上的诗句,再加上我过去种种,还有前几日与耶律贤的一番对话,我已经能基本确定,自己合该就是那辽国来的女子,且能被从小就是皇子的耶律贤唤作jiejie,我那个辽国的身份还应不一般。

    只是不一般到什么程度,我却没个准论,到底没听说辽国有哪家亲王贵族的女儿走失的,也没见的辽国张榜来寻人。只能猜想着,许是因着我从前有些身手,便可能救过那身子颇为孱弱的耶律贤一命,又或者,我的亲生爹爹曾经是位药医,替那耶律贤治过病,我便因此和他相识一场,认个弟弟的?如此这般思想着,套用了无数话本上故事,却是一个也不得我心。

    正思想着,门外一声响动,赵匡胤又未做通传一人进来了。

    我欲下床迎他,不想他摆摆手,只身走到我榻前,坐下来握住我的手道:“朕今日公事有些繁忙,来晚了。”

    我冲他笑道:“无妨,臣妾也睡不着。”

    他点点头,将我的头往他的肩上靠了靠,像是想了一会儿,道:“那日贤王没与你多说些什么罢”

    我心中一凛,莫不是他看出了些什么,便欠了欠身子,从他肩上拾起来道:“王爷倒与臣妾没说什么,只不过说臣妾长得像他的一位故人罢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你觉得呢”

    我顿了顿,道:“臣妾觉得他认错了人。”

    他靠近我:“你当真这么认为?”

    我咬了咬唇,泄气道:“臣妾以为贤王说的都是事实,便有些不自觉的认为自个儿便是他口中的那位故人。”

    本想着他应会生气,却见他轻叹一声,道:“朕也知有些事情你有权力知道,一直不告诉你却只是朕自欺欺人罢了。”

    我心中一软,靠在他怀里道:“其实官家不说,臣妾也知道。过去种种定有那不堪回首的,既然老天给了臣妾一次机会遗忘,那臣妾就该顺着天意,往后不会再提起旧事了。”

    他身子坐直,将我扶正,仔细看着我道:“你的意思是?”

    我笑着回道:“路是朝前看的,臣妾与官家该珍惜的,亦是那将来。”

    他眉目含笑,情不自禁将我拥在怀中抱了抱,道:“阿笙,朕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我的下颚抵在他肩上,心底也是一片温热,忽然想起那日大殿中的卿萦波,复又把身子从他怀里抽出来,道:“当日宴席上的卿萦波,是官家的意思么?”

    他初初怔了怔,才道:“朕还没有与辽国和亲的打算,那个卿萦波,也着实让朕吃了一惊。”沉默一下:“也好在贤王没有看上她,否则朕却要重新考虑对辽国的政策了。”

    果然是萼贵妃之人的计谋,她在朝中无势,若那卿萦波入了耶律贤的眼,两国交好,她便有了个强国做后盾,怕那朝上再无人敢奏她的折子;若此计没有得逞,卿萦波还能给我一个难堪,让我人前人后头抬不起头来,也能出一出她近来被我处处压着的恶气。然千算万算,她那两个算盘竟是双双落了空,却不知她如今顶着一个贵妃的名头,独守空房,又有个什么意义?

    我想了想,终是没有问出他原本打算怎么对待辽国,虽说现下两国交好,可他一统全国的步子却始终没有停下来。辽国现在强盛不凡,他颇有忌惮,可等他扫平南方诸地,又能眼睁睁看着北方那个王国雄踞一方不闻不问吗?

    这样想着,听着他又说道:“贤王认了你当jiejie,朝中却有许多原本固执的人臣都上表言说你的好处,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我笑了笑,耶律贤此番认我做jiejie,的确是让朝中许多主和派心境豁然开朗,而我与辽国这微妙的关系,更是让宫中其他人对我不敢妄言。只是我心中却隐约觉得,耶律贤不是随意提起认jiejie的事宜,他也显见不会去无聊到认一个皇帝的妃子当jiejie,只怕是看到萼贵妃与我之间的争斗,便是暗里给我一个支持吧,想到这里,心中对于这个凭白得来的弟弟,也颇有几分感念。

    我看着他在烛光映照下一张好看成熟的脸,不禁笑了笑,但看他已是换做一副玩味面容,心中一紧,道:“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

    他不说话,朝我挪了挪,嘴唇凑到我面上:“你是希望朕在你这里坐一坐,说些话便走的么?”

    我只觉周身一阵酥麻,不知自己已红了脸,道:“臣妾没想那么多。”

    他再靠近些:“是么?那你这张脸怎的红成这样?”

    我无地自容,想要推开他,却没奈他已经一个翻身将我压在床上,左手只是轻轻一拉,帐子便缓缓落下,回神已是他沉沉的气息扑面而来。

    身子一日日的好起来,终于可以彻底撇开药罐子对着这盛夏怀拥,就连那往日聒噪的蝉鸣此时听起来也格外婉转动听,原是这大自然一切生机勃勃的样子最能感动人。

    耶律贤在东京住了有些时日,正准备回程,临走前希望再见我一面,赵匡胤准了。

    玉清池里一群金鱼四处游玩,小小身影蜿蜒曲回真真畅快。头顶的日头稍稍有些烈,看了一会儿,便由皎月扶着踱到一旁的凉亭里,一边扇扇子一边吃水果。

    冰镇雪梨咽了一半,背后那清逸朗俊的声音悠然响起:“笙jiejie等久了罢,贤宁被琐事耽搁片刻,来晚了。”

    我笑着转过身,看他一身墨绿长袍套裤,显得异常精神。手里提着鸟笼,一只雪白蹁跹的鸽子煞有介事的扑棱着翅膀吱吱叫了两声,我看着那鸽子,笑道:“王爷还有养鸟的爱好?”

    他将笼子放到石桌上,在我对面处坐下,笑着回道:“是对这些禽类有点兴趣,可今次这只鸽子,却是要送给jiejie的。”

    我有些吃惊,道:“为何要送给我?”

    他看着那鸽子,眼睛里有欢喜也有期许,道:“贤宁就要走了,下次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宋。宝儿它认路的本领极强,速度亦猛,贤宁不在jiejie身边,jiejie若是有个急事需要知会贤宁的,可让宝儿送信。”

    我面上怔了怔,道:“这是信鸽?”

    他点头道:“旁人看不出来的,只当它是只家养的宠鸽。”

    我虽觉得他未雨绸缪过了些,心里却仍旧感激他对我的关心,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情绪油然而生,便有些动情的对着他道:“王爷如此待我,我却没备个礼物回送,当真惭愧的很。”

    他楞了片刻,继而开怀笑道:“jiejie能明白贤宁的心,贤宁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顿了顿:“刚才来时路上,贤宁还怕jiejie不愿收下这个礼物,到底贤宁的这个礼物,是有些违背宫规的。”

    信鸽能与外界互通有无,当然是皇宫大内严格禁止的物种。可他带来的这只宝儿,若是不与我言说,任我就是有火眼金睛,也看不得这只外相纯美似是供人玩乐的小鸟竟是只信鸽。

    我朝他递上一只梨子,说道:“王爷什么时候启程?”

    他道:“明日一早。”

    我心里忽然有种失落,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走的竟这样急。”

    他亦叹道:“贤宁此番来宋本就是为了两国交好,任务完成,便定有要离去的那一天。”若有所思看着我:“宋朝的皇帝果如传闻那样,宽善仁厚,智谋过人——”停了一下,继续道:“有这样的君主为天下苍生谋福利,贤宁很是羡慕这大宋的臣民。”

    我知他父皇辽穆宗当朝暴政,辽国子民民不聊生,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他身为皇子,只能看着却不能给百姓一丝帮助,当真心里不是一般的憋屈。于是想了想,道:“贤明君主往往可遇不可求,然这也未必天注定,很多事情却都是事在人为的。”

    他颇有些惊讶的看着我,沉思半晌,才道:“jiejie一番话,如醍醐灌耳,贤宁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朝他会心的笑了笑:“此路凶险万分,你要当心。”

    他却坚定道:“只要是为了社稷苍生,贤宁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又道:“只是jiejie的心思如今这般开明,却是贤宁想都想不到的。”

    我笑道:“倒是我以往的心思很狭隘么?”

    他愣了愣,亦笑出来:“也不是。”转而道:“贤宁看得出来你与他真心相对,此番离去,便也了却一桩心意了。”

    我自然知晓他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谁,心中一动,讪笑道:“王爷有什么不放心的,左右我与陛下是夫妻,虽说在这宫中闷是闷了些,但我心甘情愿的。”

    他嘴巴张了张,忽然笑出来:“也罢,只要jiejie觉得高兴。”又道:“宝儿我给你留下了,有一天——若是你觉得这里不适合,尽管遣宝儿送信。”

    我虽觉得那一天不太可能会来,面上还是和善的答应他道:“我晓得了。”

    他不在说话,朗朗面庞朝着池中望了一会儿,方才拿起我刚才递到他手里的梨子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