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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叙话

    握着手里的书卷打盹,桌案上的摆设在眼前也愈见模糊,不觉耳边皎月的声音幽幽传过来:“禀娘娘,越国夫人符氏求见。”

    困顿的睡意忽然被打断,强睁开眼睛朝她看了看,放下书轻轻捂了捂哈欠正起的唇,道:“请她进来吧。”

    自己初初活动了下身子,便起身踱去前厅的坐榻前。

    刚坐好,就看见皎月引着符氏进来。一身碧色罗裙映衬的她弹水肌肤颇为丽质,只是神色看起来忧心忡忡,身形也不似上回在宴席上见的那般玲珑丰满,步履之间透出一副轻飘飘的不确定来。

    我笑着起身,拉过她的手随她一起坐下,皎月出去看茶。我左右打量了她半晌,才道:“meimei是第一回来我这阁分里罢,提前也不差人通知我一声,倒让我怠慢了你呢。”

    她亦低头回笑道:“嫂嫂言重,是meimei不懂分寸,打扰了嫂嫂午休。”

    我捏了一块皎月刚刚送上来的玫瑰酥,递到她面前:“哪里的话,你我总算一家人,不必这样客气。”

    她点头接过我的糕点,道:“嫂嫂说的是。”言罢咬了一口酥饼嚼了嚼,似是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我厅里的装饰,笑道:“嫂嫂还是这般清心寡欲。”顿了顿:“若是给那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官家现下不大待见嫂嫂呢,”弯手将剩下的糕点放入茶盘,颇有些动情的道:“可谁知官家如今视嫂嫂为掌上明珠呢。”

    我明晓得她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自谦道:“不过是官家抬爱罢了。”

    她眼里却留露出一丝我看不大明白的羡慕,道:“嫂嫂能博得一朝天子的专宠,实在让人羡慕。”

    我淡淡笑道:“晋王对meimei,亦是很好的。”

    她闻言蓦地怔了一番,继而颇有些冷清的道了句:“嫂嫂真的这样以为么?meimei以为嫂嫂都懂的。”

    平心而论,若不是赵光义三番五次的找我,我会真的以为他们是对模范夫妻,可私下既然知晓赵光义对自己的那份心意,便也不好厚着脸皮违心而论,只道:“旁人怎么认为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心里有他,就对了。”

    她垂眼喃喃自念:“我心里有他——”复又直直看向我:“嫂嫂说的没错,我若心里无他,今日也不会走这一趟了。”

    眼见她终于要绕到重点上,我端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稳等待她的下文。

    她眼中冷光凝了凝,面色沉重起来,愣了半晌,忽然站起来跪于我面前,未等我半点反应又一个脆生生的响头磕下去,直磕的我心头一颤,忙起了身就要去扶她,她却坚毅点点头,意示我坐好,回神已是凄苦道来:“meimei实在走投无门,才求助与嫂嫂,还望嫂嫂能够不计前嫌,帮meimei一次。”

    我被她说的有些晕,因脑子里实在翻不出她什么时候得罪过我,只是寻常不大喜欢她那假模假样的罢了,遂揉了揉太阳xue道:“你且先站起来说话吧,左右我们妯娌一场,你行这样的大礼,我看着怪不舒服。”

    她原地停了半晌,才站起来坐回原位道:“meimei害嫂嫂受惊了。”

    我吁了一口气:“无妨。”又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道:“是为了王爷。”

    我心中一凛,赵光义又犯了何事,她一个越国夫人与娘家的声望竟也无能为力?可吃惊归吃惊,面上还是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晋王怎么了?”

    她徐徐说道:“前些日子,城里来了一个外地人打官司,王爷是开封府府尹,自然要受理这个案子。只是那外地人来便来了,却还带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女儿,王爷一向自持,此番不知怎么,竟对那个十来岁的女孩动了心思,扬言要出钱将她买下。”

    我怔了一怔,道:“依我对王爷的了解,怕他不像是能做出这等混账事来的人啊。”

    她点头道:“嫂嫂明理。只是若买卖生成,府里也不过多了一个人头罢了,meimei却实在没有醋的必要。可那外地人不识好歹,竟跟着王爷对干,四处扬言王爷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王爷手下安习看不惯,便使了个法子将那女孩偷来,本想着此番令生米煮个熟饭,料那糟老头子也应该有所顿悟,知晓王爷身份显贵,是她女儿攀了一棕好姻亲才对,却没想到他一纸御状告到了皇兄手上,血泪诉状,直言王爷视大宋律法为不顾,知法犯法,此等罪行,理当重罚。”

    脸上气的通红,恨恨道:“若不是那老头已将此事搞的人尽皆知,单是我这一关,也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有苦说不出。”又泪眼汪汪对着我:“皇兄现下将王爷软禁在府内不准出去,又加派人手全城通缉安习,meimei求了几次,连爹爹的求情信也一并奉上了,可皇兄像是铁了心,怎么都不为所动。meimei四处碰壁,这才不得以来见嫂嫂,希望嫂嫂能在皇兄枕边,美言一二,还望他念着兄弟之情,不要太让王爷难堪才好。”

    我沉沉叹了一口气,既是你们犯事在先,符氏你怎还在我面前将那外地人骂的一文不值?原是你们这些出身望族的女人本就不将那些贫贱百姓的尊严人格放入眼里?且不说赵匡胤素来对贪官污吏惩治颇严,对这处罚抢夺民女的罪行比处置贪官还要更严,单是我这关,想要与你的思想达成一致,怕也是比登天还难,遑论替你说情?

    遂想了想,淡淡道:“朝堂之事,非我们**妇人可以妄议的。meimei不是不懂这点,今次这一遭,怕是要白走了。”

    她的肩膀微不可查的颤了颤,少顷,看着我询问道:“嫂嫂可是怪王爷不该对那女子动心思?”

    我只觉得好笑,看着她道:“此话怎讲?”

    她眼里精光闪了闪,像下定决心,道:“meimei知道嫂嫂曾与王爷有着一段过去,可十年时间,王爷已经有了妻室,嫂嫂也是这**之中举足轻重的一个人。meimei知道去年宫中王爷与嫂嫂私会险些被皇兄察觉,也知那次在府中王爷故意安插眼线暗中监视你和皇兄的举动,更是明白王爷如今待我等妻妾公平不过是为了做给你看,可过去的终归过去了,嫂嫂既然有了皇兄,为何还要王爷非在心里留着位子给你,便是他再纳一方小妾,嫂嫂都看不下去?”

    我被她说得身上不禁一阵寒颤,她竟以为我是小肚鸡肠不能容忍赵光义找个小女孩纳妾,她那想象力也委实丰富了些,叹了叹,道:“你能将我想成如此水性杨花的一个女人,着实能耐。”

    她面上的情绪晃了晃,露出些许尴尬,我却没等她开口,继续道:“如若我说我对王爷半点情愫都无,你怕也不会相信的吧——”顿了顿:“可我确实只当王爷是我夫君的弟弟,先前我失忆的事情你们都应该听说了,如今我便为你好好解释解释我这所谓的失忆。且不说我与晋王从前有没有感情,即便有,那感情也随着小产一事消失殆尽,而如今虽有你家王爷五次三番同我周旋,我却是次次都与他说的明明白白。你是他枕边最亲密的人,又那么聪明,不会没有察觉王爷在我这里半点便宜都没有讨的到。”

    看着她脸色由青转白,再道:“感情之事,在今天你提的这个事件中,我没有一丝偏袒。但官家对抢夺民女一事的憎恶,你应是比我明了的。我听闻先前有孝明皇后的弟弟王绩勋命禁军抢夺民女,事发后,一百多个士兵皆被官家处死,王绩勋因是皇后的弟弟而免过一难,但也从此不受官家重用,官家痛恨此等行径程度,可见一斑。”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眼底的恐慌和失落却只增不减,看着我道:“嫂嫂的意思,官家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王爷的了?”

    我叹气道:“王爷一向晓得做事的轻重,今次却这般糊涂,”心中划过一丝疑虑,看着她:“王爷对你,可是掏心挖肺?”

    她初初显露出一丝不惑,而后忽然惊讶道:“难不成王爷都对你说过?”

    我的心忽的悬起来,有些气道:“他果真还是沉不住气——”又道:“你们夫妻两个,既然同心策划谋略,那么会有什么结果,心里也是有数的罢。”再接了一句:“你若真心为他,就该让他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没有那样的才能,用兵与治国,不是为一己之私服务的。”

    她震惊的看着我,似懂非不懂,仿若我刚才与她说的,是一部天书而不是肺腑之言。怔了半晌,才道:“嫂嫂所言甚是,meimei回去会好好思虑。”

    我点点头:“茶凉了,我让皎月添杯热的罢。”

    她站起身朝我福道:“不必劳烦了,meimei家中还有些琐事亟待处理,就不叨扰嫂嫂了。”转身欲走,又停下来道:“嫂嫂的确不是当日的那个人,meimei实不该来这一趟——王爷,王爷他亦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只是怕他穷奇一生,也过不了自己心中那个坎。”

    我心中沉沉一凛,回神她已经没了踪影,这夏末的天总是这般幻化多变,才是晴好的天,忽然一个响雷竟劈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