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知心(上)
在德芳身边伴着他做课业,手上也拿着一本《汉书》温习。通读这些史书,只是熟记心中并不困难,难的却是探其精华,深知其意,他小小年纪便能做到这些,当属不易。 稍稍有些犯困,正巧皎月轻手轻脚进来在我耳边叙话,精神为之一振,便拍了拍德芳的背让他一人用功,自己随了皎月去前厅见赵匡胤。 自方子配好开始喝药,他便不同往常来我这里那般频繁,只偶尔过来探探。一则朝堂事务繁重,二则要陪那个耶律贤说解东京,宴席款待,闲下来的时间基本就所剩无几了。 我进屋的时候他正随手把玩着原本放在桌上的一只岫岩玉簪,簪子玉质清透水润,在他手中似行云流水旋转飞舞,见我进来,站起来朝我边走边道:“原本想去看看德芳做的课业,但听你在里面,不愿打扰你母子二人学习,不想那个丫头竟自己做主,还是将你请来了。” 我搀上他的胳膊笑道:“皎月是怕官家等久,何况臣妾伴在德芳身边,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时间长了,反而还会影响他的学习。” 他一手握住的我手,于我一同走到榻前坐下,道:“德芳有你看着,朕很放心。” 我心中一丝异样,面前竟浮现出孝明皇后的脸,身子一凛,恍然道:“德芳这个年纪,本应该很快乐的。” 他颇有些疑虑,看着我道:“怎的说起这个?他平时很不开心么?” 我摇头道:“也不是,只是感念他小小年纪便失了亲娘,有些可怜罢了。” 他面容猛地一凛,看了我半晌,道:“你整日都在胡想些甚么,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他若没有这点担当,往后怎成大事!” 我楞了一下,想起梁昭仪那日于我面前说过的话,原是赵匡胤果然属意的继承人是赵德芳,只面上不改色的依然说道:“臣妾知错了。” 他叹了一口气,握紧我的手道:“你如今正是治病康复的关键时候,那些个无甚意义的事情,不要老放在心里盘念。”顿了顿:“我今日来是想于你说说别的,听闻淑妃讲说你对萼贵妃的事情颇是在意,朕在想,许多事皆是因说不清道不明而误会重重,朕不愿你我之间从此再生出什么枝节,便觉得,还是都要告诉你的。” 我心底一紧,道:“告诉我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道:“如今朕好不容易与你同在一起,但萼贵妃之人的心思,相信你比朕看的更加清透。朕明知赵普那帮人臣不会答应立她为后,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为的就是以朝堂的压力,迫使她能有自知之明,暂且隐退一时,不再暗地里对你的身子起什么坏意。”顿了一下:“到底朕再谨慎,也不能面面俱到,只好出此下策了。” 我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可又觉得哪里不对,道:“原是这样。”沉默片刻,接着道:“可臣妾不明,如果官家真的介怀她对臣妾有所危害,何以不直接将她废黜,还来绕这些弯子——”咬了咬嘴唇:“莫不是官家对她余情未了,到底还想着与她来日方长的?” 他显见有些吃惊,道:“你怎会这样想?”又淡然道:“你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然朕虽不能告诉你真正原因,却还是那样一句,自始至终,朕的心里就只一个你,旁人朕不放在眼里,也不想放在眼里。你懂了么?” 我心幽幽上下狠跳了几番,面上终于扯出一个会心微笑,回握住他的手轻柔道:“臣妾明白。” 穿了一件丁香色彩绣蝶纹天罗纱诃子大袖衣,里面配了藕荷色印花暗纹绸裙,听皎月的意见绾了凌虚髻,因衣裳偏重雅致,簪子与耳环便都用的是羊脂白玉制成的简单式样。稍稍扑了些胭脂黛粉,对镜端看几分,遂起身执了宫扇由皎月伴着朝紫宸殿走去。 今日这场宴会是赵匡胤为了辽国来使耶律贤特设,赴宴的除了**几位宠妃,赵匡胤的弟弟meimei,朝中重臣亦会前往参与,宴席程度可见一斑。我本不愿凑这个热闹,奈何胡芮孜一再于耳边吹风,说什么若没有我的陪伴,她一人和那萼贵妃比肩而坐当真窝气的很,推辞不过,恰巧近日身子有明显好转,遂也一同去了。 我在自己的案几处坐好,胡芮孜与我紧邻,在她左旁,也就是赵匡胤金漆宝座下的第一个位子,正坐着萼贵妃,锦衣华服,姿态凌人非凡。其余大臣皇亲坐于我们对面,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俊朗的异服男子与萼贵妃相对而坐,依着他现下的形貌和座处,可以不难猜出,此人便是赵匡胤今次隆重宴请的对象。
只是从我进来那一霎,不经意对上他的眼睛,便时不时发现他的目光朝我这边而来,带着些惊异,带着些探究,也带着些喜悦。想我今日该是没有打扮的什么不大合体之处,言行上也颇为规范,是以被他看了那几次,心中莫名其妙打起鼓。 因这耶律贤是辽国皇亲,为照顾辽人的饮食习惯,桌几上除了摆一些瓜果软饼,枣塔看盘必不可少外,还多加了一份猪羊鸡鹅兔连骨熟rou看盘,用小绳绑成一束束,配之葱韭蒜醋各一碟,以此来做宴前开胃餐。我因被他看得颇有些不自在,一不留神捏了块羊骨蘸进葱汁里,想也没想就放进口中,直被呛得一阵猛咳。 耶律贤的眉头皱了皱,眼里很有些看不懂的意味,倒是他旁侧一直都没甚动作的赵光义,忽然抬手招了个宫娥耳语几句,那宫娥便绕了一圈端上来杯热茶奉上,又撤掉了这面前早就熏得我喘不过去的rou盘,这才堪堪化解了我一时的尴尬。 赵光义的动作引来了旁侧符氏对我意味深长的眼神,斜对着我的赵普也面露不悦,显见后面那个人是因我丢了大宋的颜面而愤慨,前面那个却是女人间难以言说的一种直觉。我低头摇着扇子叹了口气,便听见曹慵喊赵匡胤进殿的声音。 他一身明黄朝服,头戴通天冠,步态从容,意气万方的走了进来。大殿之人均离座跪地,齐齐叩首请安,待他落座道声平身,众人方才回到座处。 我将将整好自己的衣饰,朝殿上望去,正对上他一双坚定幽深的眼神,不禁心中一暖,也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不再看我,只对着众人寒暄几句,又与耶律贤聊了聊,便示意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