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头花
元宵节当晚，因回来的晚了，怕惊扰了贾母休息，宝玉就派秋纹去贾母那儿告了罪，只说明日再去请安。 第二天一早，宝玉从后门骑马出去，到红楼走了一遭。接下来，与掌事一番合计，红楼在元宵节那日赚了往日一倍有余，一时心情不错，一抬手就给一楼的人放了假，吩咐掌事将年后新进的一批头花送去荣国府。 宝玉从红楼出来，再回荣国府，见大门口停了座轿子，招人问道：“这一早是谁家的人来了？” 来人回话：“是东府的蓉大*奶奶来了，刚进去没一会儿。” 秦氏向来讨贾母欢喜，往荣国府来的频繁，宝玉点了点头，没甚在意。架了马就往里面去，待到东边二门时，远远就见贾琏正和一个小厮纠缠不休。 宝玉一步跳下马，挥手让人将马牵走，就听那小厮狗腿地嘎嘎笑道：“二爷，二*奶奶昨儿等了您一宿，夜里受了凉，这会儿就是病着，嘴里都念叨着您的名字呢，大*奶奶这儿正好来了客，您趁现在，好歹跟小的去瞧瞧不是。” “放你的屁！”贾琏抬腿就是一脚踹了过去：“什么二*奶奶，大*奶奶的！府里就一位琏二*奶奶，你瞎叫唤什么！” 那小厮被踹得跌了一跤，在地上滚了一滚，再抬起头，宝玉总算是看清了，恰是贾琏往日偷鸡走狗最喜带在身边的昭儿。 昭儿被贾琏踢了一脚，也不怕，又贴了上去道：“二爷怎地忘了，往日里不是您让小的唤外面那位叫奶奶的嘛，要是您现在不喜欢那位了，小的就不这么称呼。只是府上这位眼下有了身子，您身边又缺那么个知冷暖的人，小的是为您着急啊，莫不，让小的为您再去寻一位来？” 昭儿贼眉鼠眼地贼笑着，贾琏被气得脸上的rou都抖了起来，当下狠狠给了几个耳刮子，又补了一脚，直将人踢得直叫唤。 “你个蠢材！寻什么寻！啊！寻什么！爷告诉你，爷现在是改邪归正了……啊呸！呸！爷现在是浪子回头，你少在这给爷扯什么乌七八糟的鸟东西，府上这位，现今是爷的心肝宝贝儿，肚子里头的，将来也是爷的心肝儿，外面那些能比？你说！” “是，是，是……她们哪儿能跟爷的心肝比啊！”昭儿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奉承道。 “那个什么尤二姐，你给我马上过去和她说，爷不待见她了。”贾琏在怀里摸了半晌，摸出几两银子，臊得慌，只得干着嗓子道：“那宅子……就算爷送给她的，那十几个伺候的，待会儿我就把卖身契给送了去。她是卖也好，留也好，都跟爷没什么干系了。” 昭儿倒是懵了，这细皮嫩rou的小娘子怎地就这么没干系了？想当初，贾琏一门心思扑在人家身上的时候，恨不得化了一团泥成天贴着，又是“美人儿”，又是“小sao货”的叫，只差没死在人身上，现自家的老虎怀了小老虎，就要变天了？ 宝玉在一边瞧着，觉得他先前还真小瞧了贾琏，他原先想着秦氏至今未出事，尤氏的后母便不会带着尤家二姐来宁国府，未想贾琏老早就跟人家有了一腿，且听昭儿原先话里的意思，还是个惯会争风吃醋的主，难为凤姐能忍住没下手。 心里不由暗叹这贾琏实在不会打发人，宝玉前世与不少女人交好，有些两头通吃的，也有不少做了三儿，若说这做三儿的，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为人，二是为财。就贾琏这个混样子，也就凤姐稀罕些，尤二姐总不会是图贾琏这个人的。 宝玉无言叹了口气，可巧他一早去了趟红楼，这会儿刚收了的银子总算还能派上些用场。 “昭儿，你等下。”宝玉从一边走近去，出声唤道。 这一声可把贾琏惊了一跳，继而便是十分尴尬地望向宝玉：“宝兄弟，你怎么在这儿，这事吧，我……” 宝玉瞥了贾琏一眼，没有搭理，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末了又摘了腰间的荷包扔了过去：“这是一千两银票，你给那位送过去，就说她和琏二爷无名无分，妻妾之说做不得数，这些钱就当是琏二爷对她的补偿，既送了宅子、银子并使唤的人，她一人过活算是无忧，以后寻个老实人嫁了总比当人家外室强。另，这荷包里有几两碎银子，你拿去买酒喝吧，今日的事儿，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昭儿得了银子，眉开眼笑地谢了宝玉，贴上来道：“小的明白，小的一定把爷吩咐的事儿办好，今后就是旁人问起，小的打死也决计不会说的。” 宝玉点了点头，昭儿道了谢一溜烟地跑了，贾琏看了半晌却是惊得不能再惊。 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贾琏呆滞地开口问：“宝兄弟，你这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啊！” “凤jiejie给的。” “什么！你，你凤jiejie知道了？”贾琏登时又是一惊，转眼额头上就渗出汗来。 “这就怕了？” “我这哪是怕啊！”贾琏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担心你凤jiejie生我的气，她身子本就不好，眼下越发辛苦，别动了胎气……” 宝玉见贾琏这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倒还真是应了他先前那句“浪子回头”，便不再逗他玩，道：“算你还是个有良心的，行了行了，这银子是我的，前个甄少做灯笼生意，我给画了几个灯笼样子，这只是我应得的报酬罢了，仅此一份，没了就没了，你也别同旁人说去。” 说到这，宝玉摸了摸下巴，坏心地道：“尤二姐那边你也得叫人看着点，至于你在外面养女人的事儿嘛，凤jiejie知是不知，还得去问问她本人咯~” 处理了尤二姐的事，宝玉径直往正房去了，一进屋，就瞧见屋里头，黛玉正帮着贾母梳头，一边探春端着镜子照着，一边惜春给递护额，另外坐着的迎春、凤姐、秦氏陪着说话。 黛玉将护额给贾母戴好，探春刚将镜子递与贾母照了，凤姐就已经开口夸道：“林丫头的手就是巧，瞧瞧这头发梳的，竟比您身边最得意的鸳鸯都要好些。” 黛玉帮着将贾母头上的钗子整了整，一回身道：“哪里有凤jiejie夸得这样好，外祖母身边一个小凤仙厨艺最好，一个鸳鸯梳头手艺灵巧，两个将外祖母服侍得舒舒服服，我哪里能和她们比。” “你这丫头，夸你就接着，还谦虚什么！我的宝贝外孙女还当不得她凤辣子几句夸吗？再说了，夸你几句，又少不了她几块rou！”贾母笑着将黛玉拦在怀里。 贾母抱着黛玉的时候，宝玉正往门里跨，凤姐瞧见了，便喊道：“宝兄弟啊，你听听，你听听，这下好了，外孙女来了，就嫌弃起我来了，可怜我往日里还觉得老祖宗最是疼爱我呢，不想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话一说，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宝玉给贾母请了安，望向一边的迎春，随口问了句：“jiejie昨儿在家住的？” 迎春道：“昨晚与老祖宗、太太们说话说得忘情，等察觉时就晚了，老祖宗干脆留了宿，我昨晚就在原先住的缀锦楼睡了一宿。” 贾母这时开口问迎春道：“昨晚睡得可好？你出嫁后，缀锦楼一直空着，就是方便你哪日回来要住，只是不比王府住的好，若是哪里伺候得不好了，可要说出来。” “老祖宗放心，孙女睡得很好，只是昨天睡在自己出嫁前的闺房之中，不自觉就想起了未出嫁时，与兄弟姊妹们一起玩耍的时光，那时候林meimei还未去将军府，宝钗meimei也……” 听迎春又提到宝钗，众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一直没说话的秦氏却是觉得奇怪，这个北静王妃与薛宝钗竟是那般好，这时候还要为她说话？ 迎春刚要话话当年，为薛宝钗赚点人情，却听外头来人道：“甄家大爷让红楼的人给老祖宗送了东西来。” 贾母急忙道：“快请！” 不一会儿就见一干练的婆子托着一个朱绘彩漆的盒子进来，见了贾母问好道：“给贾老太太请安，我们爷，年节边实在抽不出空，所以不能亲自上门走动，这是咱们甄少让奴才送来的，里头是今年新制的头花，还算精致漂亮，一些薄礼，还请老太太收下。” 这婆子看着大气稳妥，说话竟比通府的婆子都灵光，凤姐、秦氏在一边看了都有些吃惊，不禁暗暗计较。 宝玉这个做主人的却没见过这婆子，不过想想红楼一楼的人今儿放了假，掌事又是个靠谱的，想来这婆子指不定就是那掌事的亲戚。 贾母谢了一番，让鸳鸯出去送了，才命小凤仙将送来的盒子拿来。 一打开，众人探头去瞧，俱是惊叹。 盒子里整整齐齐摆了十四支头花，瞧着跟真花一般，再一细瞧，才发觉都是用玉石做的，金丝玉做的花蕊，红玛瑙、羊脂白玉、桃花玉、紫玉髓、翡翠等各色玉石水晶雕刻的花朵，或用金银丝线做的流苏，或添上等丝绸刺绣做的穗子，也有的上面衬着不明的白羽，这般精妙的制品堪称绝伦了。 “甄少真是阔绰！”迎春在一边叹了一句，“宫中宴会，皇后娘娘头上戴的可不就是这东西，宫中嫔妃见了，都往尚衣局打听，后来才知道整个皇宫拢共只得五十支，还是红楼里只做了这五十支，旁人还想要，却是有价无市了。” 惜春听迎春这么一说，问道：“那这一支话岂不是要几十两银子？” “几十两银子？”迎春哈哈笑了，对惜春道：“皇后娘娘在宫宴上戴的东西，莫说几百两银子，就说上千两银子我都信的。” 迎春刚说完，贾母就笑着瞥了宝玉一眼，宝玉收下那眼神，就知道老祖宗这是高兴自己给她涨了脸，心下好笑，这头花不过他觉得好看传神，想黛玉喜欢，才命人做来玩玩，因为不想是个人都戴着，冲撞了他家林姑娘，所以没让人多做，只不过有皇后娘娘的尊头给戴着，再有人这么一吹捧，才传得这么金贵。 “这头花是你们这些年轻姑娘爱戴的，我这个老的便不要了，你们这些丫头拿去分了吧。” 贾母让小凤仙拿去给黛玉他们，小凤仙先给了迎春，迎春身份尊贵，便挑了四支，又转赠了两支给秦氏。小凤仙接下来又分别端着盒子给了黛玉、凤姐、二春。 四人各取了两支，盒子里就剩下了两支头花，一支是牡丹，还有一支是昙花。这牡丹因为是众花之王，既迎春没选，也没人敢选，而昙花，则是因为“昙花一现”这四个字不吉利，便也无人想选。 宝玉见黛玉取了两支，一支桃花，一支铃兰，倒和他所想一样，今日若是迎春不在，也该是黛玉先选，而迎春这个做王妃的，选的几支必是迎春花、兰花、菊花、梅花。 他猜着他家林姑娘会喜欢，所以这十四支里，这桃花、铃兰两支特意交代了，从选材到刻制都是顶顶好的，虽放在盒子里，这十四支头花各有不同，但真正拿在手上，黛玉选的那两只才是最轻巧的。 几人得了花自是欣喜，各自拿在手中把玩着，黛玉虽是浅笑着不说话，但宝玉瞧着，知道黛玉必是欢喜了。 探春得了头花，立即就让一边的侍书给自己戴上，惜春笑她臭美，后来见探春戴了着实好看，也少不得让侍画给自己戴上。 贾母瞧了，当下便让几人都戴上看看，自己也拆了黛玉的头发，让小凤仙拿了梳子来，亲自给黛玉梳起头。 宝玉眼巴巴看着贾母摆弄黛玉那黑绸子一般的长发，心里正痒痒，那头就听凤姐喊道：“宝兄弟啊，你从前不是顶会给女儿家梳头制红嘛，快过来，给你凤jiejie攒头花。” 宝玉不情不愿的过去给凤姐戴花，等拿了花却是愣住，不禁笑将出来：“凤jiejie这花选的真真是好！不知是按着自己的性子选的，还是深怕别人不知道你多子多福呢。” 宝玉这话一出，众人看着凤姐头上的花，反应过来后都噗嗤笑了。 原来凤姐选的竟是支凤仙花，凤仙花多子，别名又叫急性子，可不就是宝玉说的这般。 凤姐只道是这花带了“凤”字，后面又缀了“仙”字，红红火火的她瞧着也喜欢，没多想，哪知宝玉这么一说，她自己觉得挺吉利，倒也不在乎这一屋子的人的打趣。 众人正笑着，鸳鸯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鸳鸯进了屋来，只让人在外间候着，自己回贾母道：“薛府薛夫人送了东西来，说是薛大姑娘在咱们府过元宵节的谢礼，二太太给收下了，让周瑞家的送了过来，这会儿人正在外面候着。” 贾母轻哼一声，让周瑞家的进来，瞧着周瑞家的也端了个盒子，问道：“都送了些什么？” 周瑞家的知道贾母不喜听见丁点关于薛家的事，奈何是二太太吩咐，只得硬着头皮道：“是薛家按着新鲜样法堆纱的花儿，给宫里送了一批，又挑了十二支给家中各位姑娘送来。” 周瑞家的一说，宝玉才想起来，节前好像有哪家的掌事同他说过，薛家年终的时候给宫里进贡了些东西，这宫花就是其中一样稀罕物，只是后来给他红楼里的头花压了风头。 宝玉正想着，那边梳好头的黛玉却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觉得他先前遣人送花是故意的，天可怜见，他哪里知道薛姨妈那么倒霉，赶巧了与他碰在一块。 “噢？这可巧了，先前甄少送的也是头花，既是送进宫里的，怕也是好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周瑞家的听贾母这么说，只当贾母是买账了，连忙端着盒子递过去打开，宝玉凑过去一看，盒子里十二支纱堆缝制成的簪饰花朵，瞧着是新巧，但有了宝玉送来的珠玉在前，这十二支稀罕物在一众姑娘眼里就成了木渎。 “我道是什么，这宫花也不过几支纱做的头花，哪里比得上人家甄少送的玉花，还巴巴说得好像多稀罕似的送了过来，唬得咱们没见过世面怎么的？说她们家眼皮子浅，还真是！” 凤姐在一边说着风凉话，就连二春眼里都有些瞧不起。 周瑞家的听凤姐这么一说，抬头一瞧，被屋子里姑娘头上的头花给迷了眼去，心里不由鄙夷起薛姨妈，说是皇商，从前赖在荣国府白吃白喝，还当自己是个主子似的，眼下出去了，连送的礼也这般拿不出手，没的寻上门来丢人，偏偏她这个送东西的，也跟着没脸。 贾母什么话也没说，让鸳鸯将东西给收了，一面指着桌上还剩下的两支头花道：“东西我且收下了，你将这两支头花送去薛府，跟她们娘俩说，我们荣国府不占旁人的便宜，这两支头花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只送给薛家两位姑娘玩玩吧。” 周瑞家连声应着，心想还是咱荣国府的做派大方，像宝贝似的将东西端了出去。 等人一走，贾母便对鸳鸯道：“那些宫花，你跟小凤仙先紧着挑，剩下的送给别院的丫头吧。” 贾母随口吩咐，就将别人送来给正经主子的东西赏给了丫头，宝玉瞧贾母的做派，再想想自薛家两母女来府上以后，贾母的态度，倒觉得薛家早些年是不是就已经得罪了贾母，若不然，就是有他在旁边诱导，薛家人也不至于这么不得贾母的待见啊。 Ps：大年初四，俗称民间迎神日，祝新年快乐！实在很爱贾琏这种浪子回头的宠妻小达人啊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