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不经意
宝玉在茶馆里同七爷又看了几出戏,七爷便觉得没趣,同宝玉告了别就走了。宝玉在茶馆里呆到了晚间,便回了贾府。往怡红院走,看潇湘馆上上进出频繁,唤来小厮一问,才知下午皇上传唤,面见了黛玉,给了官府官印等一些赏赐。宝玉这才想起原先贾母派小诺两次来寻她,只是为了迎接圣上赏赐。 宝玉在园外站了一会儿,见潇湘馆那边大约是停歇了,正准备进怡红院,却见到捧着礼盒的紫瑰,宝玉点了点头便走了。 这几日黛玉没什么胃口,怜水说是给黛玉熬些粥来,紫瑰便留下整理东西。因是出嫁前都准备好带走的东西,又有些今儿赏赐的,一并又要重新整理,紫瑰收拾着就翻出了一个盒子,这会儿心情有些复杂,又因为方才在园外遇见了宝玉,看自己姑娘只在桌前发呆,便有意将那盒子放在姑娘能看到的一方小案上。 过了一会儿,眼见紫瑰都收拾的七七八八了,那一个盒子却是没动,黛玉道:“紫瑰,这是什么?” 紫瑰道:“这是姑娘出嫁前几天,晴雯姐送来的,我当时一打开发现全是茶叶,想应该是宝二爷让送的。” 黛玉的心突然就有些熏然的轻盈,正巧这时怜水端了粥进来,帮黛玉盛了一碗出来,黛玉用小勺舀了舀,见那粥色泽明艳,里面放了些百合红枣还有红豆,桂圆莲子一概都没放,尝了一口,带着nongnong的米香,而且熬得糯软,吃完一口只觉得热气腾腾的,很是暖胃。 这不是怜水熬的粥,自小她经常吃怜水熬的粥,怜水每次熬粥都会放一堆东西,桂圆莲子这类一个不落,黛玉没什么厌恶的,只是不太爱吃,但她的性子也懒得计较,从没跟怜水说过,故每次怜水依旧会放上许多。 “怜水,这粥你是从哪儿偷来的?”黛玉笑问。 怜水瞪大了眼睛道:“姑娘,这粥不合胃口?要不我下去熬一蛊去。” “不用。”黛玉摇了摇头问:“粥很好喝,我不记得咱们园子里新来了个厨娘啊。” 怜水笑道:“哪儿来的厨娘啊!是我先前看天色不早了,再去大观园的厨房还有一段路,来回怕姑娘等久了,粥也冷了。就去平日里姑娘跟二爷用的那个小厨房,打算给姑娘熬粥的。不想我才进去,就看见宝二爷在那儿熬粥,说是有些饿了,厨娘这几日回家探亲,就自个儿熬了粥喝,等问明我的来意,就顺道让我带上一小蛊来给姑娘。” 紫瑰在旁听了眼神更加复杂,黛玉只低头自顾自的搅拌着碗里的粥,只觉得这粥怎么看都像给自己的。宝玉从来只喝白粥,这点黛玉很清楚,从前过腊八,要喝腊八粥,不管老祖宗再怎么威逼利诱,宝玉愣是一口没喝。这会子熬粥,说是给自己的,那是假话。 黛玉看了一眼紫瑰,紫瑰见黛玉往来不绝移开眼神,黛玉知道方才紫瑰收拾东西的时候是故意。叹了口气,宝玉总是不动声色的疼着你,却每每不让你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好像一切都是不曾刻意的,极其自然一般。须知这寻常的举动,寻常的注意,肚子里的心思是转了多少弯。 黛玉不笨,只是有些后知后觉,连紫瑰都察觉到宝玉待她的好,这宝玉却是可以让她举得理所当然,无法察觉,只生生受着,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平白无故的成了那个对不起他的一方。 第二日,天没亮,怜水便早早将黛玉叫了起来,一番梳洗打扮,准备早朝。女官的官服同普通官服不同,因黛玉被封的好歹也算是五品,难得的绛红的厚重宫装,头上插着颤颤巍巍的步摇,待一切准备妥当却是用去了大半时间。 紫瑰已经在一旁催促了,不放心的去外间看轿子,但黛玉还没用早膳,这会儿也只能空着肚子上路,昨儿刚被分来的两个小丫头在前面拿着灯笼,这会儿天还是没亮,可想怜水叫黛玉起身是有多早了,黛玉是第一次在这种时间出贾府,周围都没点灯,想园子里的姊妹们都没起身。 黛玉走得极沉稳,虽然脚下的宫鞋让她觉得有些不大适应,她仍旧很沉着的弯腰低头进了轿子,甫一坐下,轿子便动了。想着待会儿要面对的一众朝臣和高高在上的皇帝,她黛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这时有人轻轻地叩了两下轿门,一个檀香盒子被人送了进来。黛玉接了,不知是什么东西,将那盒子打开,外面的紫瑰便轻声道:“是小诺送来的。” 月光照进来了,黛玉这才看清手中这还有温度的盒子是一个食盒,食盒有两层,打开食盒的盖子,第一层是雪花蒸膏,上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黛玉拿着一块咬了一口,便吃出是一贯在宝玉那儿吃的味道,想是晴雯刚刚做出来的。第二层满满一盒子是红红黄黄的果脯,这果脯是红楼做的,一年只限量一百罐,黛玉想应该是留着给她路上当零食的。 这东西是黛玉她们刚起轿的时候,小诺突然窜出来塞给紫瑰的,闻着里面的味儿紫瑰便知是什么了,她家姑娘也应该知道这一大早的哪儿来的什么厨子厨娘,就连朝臣上朝一贯都是在路边买些蒸饼,家中夫人都不可能想到要在路上给夫君带些吃食,紫瑰和怜水两人都没想到,只不过宝二爷能想到,紫瑰吃惊之余又觉得意料之中。 紫瑰在轿子外,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什么反应,只是过了良久才听到轿子里传来的叹气声:“紫瑰,以后晴雯还有小诺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收!” 她家主子是真狠心! 轿子慢慢就停下来了,有人在轿外向她回话,她从轿子里走出来,就看见了面前厚重的宫墙,她接了递来的灯笼,向面前巍峨的宫殿走去,官道上有不少和她一样提着灯笼的官员,有几个官员应该是比她品级低的,听了下来向她举手作揖,道了声恭喜。黛玉从容的向他们淡淡点了点头。 慢慢往正殿走,官员们已经分成了两拨,她是新来的,自然不知该往哪儿走。就在这时,一旁突然来了一个人拉着她往右边走去:“五品文官往这边走。” 这是一个软软的女声,黛玉一抬头果然看见了同胞,一眼看去,便觉得眼前的女子给她一种干练,果敢的气息,颇有些女将的感觉。果然那女官道:“我同你不一样,你是文官,我可是武将,我朝第一个女将军!” 那女子说话的时候带着铮铮的傲意,黛玉看了看那女子的官服便笑道:“下官林黛玉,多谢将军提醒。” “我知道,你不就是新封的那个女官嘛,我是严燕,同你哥哥林立交情不错。同是在朝为官,又都是女人,相互当然要多担待,别看这些老爷们都人模狗样的,私底下还不是看不起我们女人,放心吧,以后jiejie我罩着你。” 朝堂之上,黛玉在严燕的帮助下总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往前面一瞧,北静王爷站在最前面,往左边一瞧,一众武官里面,自己的哥哥天翼将军正站在最前面的位置。林立在接触到黛玉的目光之后,安抚性质的一笑便躬身低头开始早朝,至于北静王,黛玉没敢看。 朝堂上的东西虽然陌生,在黛玉听来也是大概能明了的,左右一朝一家的道理差不多,毕竟皇帝给她封的官有些尴尬,说白了就是一吃软饭的,国家又出什么大事,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一会儿冯公公就一甩拂尘,端着嗓子道:“退朝!” 黛玉正准备随大溜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时候,皇帝一招手道:“等一下,众位爱卿,朕还有要事宣布。” 皇帝此刻摸着龙椅把手上的玉石,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却是张了几次嘴都没有开口,黛玉估摸着这皇帝约是大激动了。 “众卿家大约都知道,十几年前朕对外声称七皇子水云夭亡,其实这只是朕对抗南越的权宜之计,如今南越危机已经解决,宁妃的事也已经证明其清白,今日朕就当着众卿家的面重新册封七皇子!”
十几年前,南越的确是大举进攻,黛玉记得皇帝的宁妃,据说就是南越人,搞不好还是个逃出来的公主,当时就有大臣曾经提出这宁妃是南越多年来安插在皇帝身边的jian细,还提议要将宁妃的儿子七皇子送去南越做质子。此言一出,便被皇帝压下,只是过了几日,就传出宁妃被打入拘禁在冷凝阁,而其子也夭亡的消息。大家都以为是皇帝一怒之下将七皇子杀了,对外声称夭亡罢了。 如今看来,面对南越之危,皇帝都能骗过众臣保下七皇子,这个七皇子在皇帝心中地位可见不一般。黛玉顺着中间空出的走道看过去,那穿着明晃晃皇子衣袍的男子,带着凛冽的气势一步步向朝堂上走来,待走到黛玉的位置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注视她片刻便转头走了过去。 七皇子方才那一眼已经让黛玉震惊了半天,昨日还穿着女装的史湘云,摇身一变便成了万人敬仰的皇子,黛玉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的视线一点一点的从下往上挪,湘云的衣袍上的龙纹好像正张牙舞爪的在证明着这个事实,他的轮廓和朝堂之上的那位有些相似,梳着正正经经的男人发式。以前湘云也常穿男装,却总是梳着女式发辫,有些不伦不类,而此刻,黛玉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她总觉得湘云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黛玉眼看着湘云在皇帝面前拜下,朗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难得的在朝堂是发自内心的笑了:“水云啊,这些年你未曾在朕身边,你母妃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今后你就呆在宫中,好好孝敬你母妃,多多陪陪朕吧。至于册封,朕便加封你为郡王,封号东临。” “谢父皇。” 水云这会儿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皇家大气。这会儿在黛玉身边的一个老臣突然道:“圣上这次一封就封了个郡王,还让七皇子在宫中住下,太子结党营私,近些年来也不大受圣上厚爱,太子之位是说废及废的事实,这七皇子日后怕是不简单啊······” 早朝很快就结束了,出了正殿,黛玉一晃眼才发现太阳这会儿已经高高的升起来了,同严燕告别后便照着原来的路出了宫门。怜水先回贾府了,只余下紫瑰一人在轿旁候着,坐在轿子里,黛玉紧紧地攥紧了手指,她突然想到了史家,以前她只道自己多么平凡,养在闺阁之中,却不想身边人人都是不简单,如今一朝为官,入了朝堂,前路堪忧啊。 手不小心触到了先前摆在轿子里的食盒,看着红红黄黄的果脯却是想起宝玉的一句话,他说甄少和宝玉,这两个人都不是他自己。她自有了那些同沙华的记忆,眼力见识当然要高上一些,看宝玉自然知道宝玉也不是什么平常凡夫俗子一样的人物,对于叶少,这世一开始只是友人一样的情义,待前世那些记忆滚滚而来时,连带着是对沙华那样欲求不得的满腔爱欲,倒是将先前本身拥有的一些感情冲淡。 最近脑海里对于梦境中那白衣仙人的影子,是经常浮现的,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宝玉一贯来只穿银白衣物,这会儿这两个身影倒是重合在一起,越发让她觉得疑惑,她不记得化为绛珠草之后的事情,自然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是梦境中那青衣女子,可如果她是的话,那她同那白衣仙人之间的过往又要怎么说,宝玉到底又是谁? 黛玉吃了一枚红色的果脯,透过帘外的缝隙看向渐近的贾府,有时候她真想这一世就只当林黛玉,平平凡凡按着自己的想法过活,为何平白无故要承着这么多恩情,又不是她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