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及笄(三)
先前宝玉说快到甄府,黛玉只当他是哄她玩笑,想不到就在她想要再次询问的时候,马车就停下来了。黛玉掀了帘子,当头看见晴雯站在门口,像是早早就候着他们。 宝玉先一步跳下了马车,而黛玉看来若说宝玉是跳出了马车,不如说是他是一跃而起,轻而易举的“飘”到晴雯面前,一连串动作只来得及让黛玉听见叮叮咚咚的铃铛声。这也是她知道宝玉与晴雯之间并无什么,若是叫旁人看了,还以为宝玉是心急的想要见自己的情meimei呢。 甄府的大门,不大不小,牌匾是乌木镶金的,较贾府大门的恢弘倒是显得有些简单,黛玉不是第一次见到甄府的大门,只是每一次看都有些感慨,任谁看着这样的大门,都不会想到里面装着的甄府是如何的精致,如何的奢华。甄府不由的让黛玉想起了它的主人,在甄府的甄少,她只觉得是一个神秘高雅略带些出尘的神仙气质的公子,而如今摇身一变,那个一袭白衣的公子,却成了她在大观园里面最最亲近的人,一个打扮怪异带着邪气笑容的妖冶少年。黛玉笑了笑,仍坐在马车里,兀然就抬起自己的右手,摇了一摇,听见同样的铃铛声,笑颜一展,笑得颇有些傻兮兮的感觉. 那边宝玉见着晴雯,却看见晴雯脸上纠结的表情,这表情就像已经便秘了十几天的感觉。一般只有便秘了十几天的人,才会带着那种又着急又恐惧的郁结表情。宝玉想到命晴雯去请的人,立马就觉得晴雯会有这样的表情也是常情。 “瞧你这模样,人是请到了?”宝玉好笑的看着晴雯。 晴雯依旧那副便秘模样,眼神还有些空洞:“以前我还当时旁人说笑,今日一见,那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感觉如何?”宝玉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很想听听晴雯的评价。 晴雯大大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酝酿底气,停了数秒,她突然瞪大双眼,张口就像机关枪一样霹雳巴拉的乱放:“他是变态吗?他不是变态就是人妖,不是人妖就是人渣,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贱的人,渣渣,真是个渣渣!!!” 听晴雯前所未有的将一连串的话连贯说完,中间连唤气都不用,一气呵成,宝玉淡定的笑着拍了拍晴雯的脑袋道:“从前你家主子去找他,你每每要跟着,你家主子不让,你还耍小性子说是主子不疼你,怎么如今见到了人了,反倒不高兴了?” “唉···我现在才知道从前主子真是疼我啊,担心我这棵小草受那人的百般蹂躏,欺辱摧残,我如今才察觉到主子的良苦用心啊·······”晴雯如此这般的满含眼泪朝马车上的黛玉恭敬拜拜,像是真的千恩万德一般,让宝玉不禁好奇,那人真的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能让一贯骄横的晴雯这般惊悚。 宝玉转身不理晴雯劳神叨叨的在那边碎碎念,他往回走的时候晴雯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两节柳条准备净身······· 宝玉掀开帘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黛玉一脸傻笑的看着右手上的镯子。 “傻姑娘?”宝玉伸手在黛玉脑袋上就是一弹。 “嗯?”黛玉这才慢半拍的捂住额头回神,探头往外面一看道:“晴雯···是在干什么?” 宝玉有些无语,无奈的回头看了眼晴雯,淡定的说:“欢迎你。” “哦。”黛玉把手给了宝玉也下了车。 宝玉自动无视门口的晴雯,就带着黛玉往青梅院去了,等到了青梅院院门外,果然能闻到淡淡的桃花香气。 “这一年还没到呢,这就急着带我过来了?算日子离一年之期可还有几个月,就要把酒挖了?”黛玉笑着,跟着宝玉来到青梅树下,以为宝玉是要把青梅酒挖出来了。 “你以为我这就没好酒了?走,还是快点去吧,不然去晚了,酒就要被喝光了。” 宝玉一副着急模样,倒让黛玉撇嘴:“先前听你说着,像是来见老朋友的,怎么,连点酒水都不让喝,你也实在忒小气了点。” 宝玉探身来柔黛玉的头发:“你别在这儿光说风凉话了,我是不是小气,暂且不讨论,那人你若是见了,怕也不是吝惜酒水这么简单了,他本人指不定都要被你赶出青梅院了。” 宝玉这么说着,就带着满脸疑惑的黛玉往后院走去,许是近人情更怯,他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幕。 那时绛株才去天上一会儿,就算住在她的一方荷花池边,仙界里总少不了些闲人闲语,绛株那时总会借口说嫌太虚幻境无聊,找着机会就爱偷偷去下界玩耍,每每警幻仙姑知道都不会责怪与她,只是偷偷命他下界将她带回来。 有一次,绛株又偷偷溜下界,他自然去寻了,在一个人多的茶馆里,他找着了她。 在他想来,可能是因为当初绛株就是一个人生长在三生石畔,一个人修炼,后来又是一个人在天上,呆在天上的日子他又不能时常去她的地域,印象中应该是喜静的她,居然喜欢在下界人多的地方,找了角落安静的看着人潮,或是在人声鼎沸的时候想事情。 可这次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单独坐在茶楼的角落里,一贯安静的面容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附庸风雅的地方总是一堆爱洁的人,所以一眼望过去都是浅色衣着的人,降株又是万年不变的青色衣裙,按理来说,他这次找她应该不是很容易,可这次他却是第一眼就看到她了。 只因为她身旁坐着的那位,整个人界可能也只能找到那人一个敢穿着如此艳丽衣衫的男人。 衣着光鲜的男人此时正坐在绛株对面,低垂着脸喝茶。在茶馆里面喝茶听书本是一件极惬意的事情,只是男人旁边站着的一对主仆有些煞风景罢了。 站着的女主子有些骄横,插着她那不粗不细的腰指着男人的鼻子道:“我可是跟了你十几天,你今天倒是给句话,从不从我?” 女子一副逼良为娼的模样,竟是要男子从了她,神瑛听清楚后也是扑哧一声笑了,再看看同桌的绛株,果然拿着茶杯一脸笑意,平日里像死水一样的眼睛全是亮闪闪的兴致盎然。 男人笑里带着魅,盛满春水的眼看了那女人一眼:“小姐放下繁杂的家务事追了奴家十几天,奴家很是感动,只是小姐一个有家室的人,跑来找我,孤男寡女的,说好听点叫幽会,说难听点久是偷情,,奴家可承担不了大众的舆论啊~~而且呢,奴家为自个儿心上人守身如玉十几年,怎是小姐这十几天可比呢?” 男人就连说话都很是勾人,眼角带着媚笑对着那女人放电,看那站着的女人就发现,若不是顾忌此处是茶楼,那女人早就饥渴的扑上去扒了男人的衣服。 只是神瑛听着那男人的话方才察觉,此处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女儿国吧,也难怪男人“奴家,奴家”的说着,好不矫情。神瑛刚刚还没注意,这下在环视一下周围,这才发现者茶楼里大部分都是霸气的女人。 而男人对面站着的女人就是一副强抢民男的模样:“哼!就你那心上人?指不定早就娶夫生子,把你忘了干净了,你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 听女子这样说,她一旁的随从也附和道:“就是!!你不过是花楼里的一个贱货,咱们家主子看上你,就已经是你的福气了,有什么好横的。” 主仆二人说话有些难听,神瑛看绛株明显皱了眉头,不过他知道绛株也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去学别人英雄救美的?神瑛脑子一时有些撞不过弯来,眼下应该叫美人救美人吧······ 男人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不上胭脂依然有好看颜色的唇微张,笑的一脸妖孽:“没错,我就是一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货,没事招招蜂引引蝶什么的也是常事,倒是真没什么好横的了。” “扑哧!” 下一刻是对面的绛株再也忍不住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溅湿了桌子。这一喷自然就吸引了对面人的注意。 “嗯?” 男子回神看了对面的绛株一眼,立即就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的笑的愈发jian诈,盯了对面的绛株良久才转头对站着的主仆二人道:“这件事错在奴家,怪就怪奴家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才引来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是罪过罪过啊·······” “啊!!!” 那男子说着说着,还一边自怜自哀,只是在转头再一次看向绛株的时候,尖叫声就突然扬起,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举起他令人惊悚的兰花指:“你这个人!!!还色迷迷的看着我干嘛?难道也想打我的主意不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纠缠于我,毁我清白,还让我怎么独活?” 对亏了男子的一声尖叫,成功的吸引了整个茶馆女性的目光,也多亏了男子激昂的独白,成功的让整个茶光的女性都以为绛株和那女子是一伙的。 就在整个茶光的女官人抄家伙的抄家伙,抄凳子的抄凳子,加之一些瓜子水果皮的围攻下,绛株终于先一步发现了他,二话不说就拽上他逃离了现场。 也就是那日一番奇遇,让绛株从此对女儿国的男儿不敢恭维,直到某日她再次见到传闻中的那人后,才发现原来那日在女儿国茶馆里遇到的奇葩,居然就是同样溜到下界玩耍的那位大人。 而事后,他再次问她感想的时候,绛株依旧一脸便秘表情问他:“他是变态吗?” 想着这些往事,宝玉不禁有些期待,他们两个曾经的旧友见面会不会格外亲切呢? 来到当初种桃树的地方,黛玉有些错愕,真的是满院桃花,开的烂漫。 泱泱桃林,灼灼桃花。 桃林中,躺着一位少年。黑色长袍,上面缀着大朵大朵盛开的海棠花,极致的红与黑的艳丽。宽松的长袍在开口处微微打开,露出里面白皙而性感的肌肤,虽然穿的艳丽,可这露出的一抹却彰显出男人的魅力。 天上仙家大都俊美异常,尤其是那些修为越高的生得越好。神瑛在天上还真没找出一个是长得平凡普通的,就像他这般男生女相的也不算少有,最起码眼前这位故友就算一个。
这人,就算是不化妆,脸上都显得妖艳和美丽,性感的薄唇总爱笑的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再配上那样尖细的下巴,整张脸就显得有些妖里妖气的。 以前在天上常常有仙家这么说,这人生了一双最会魅惑人心的眼睛,纵使他不是故意看向你,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也会是天下最毒的媚药。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 少年一手托着酒壶,一边躺着吟唱,真真是妙得很,妙得很。 只这一幕在黛玉看来是美人醉卧图,美妙非常。在宝玉看来,不怪乎那人习惯性的发酒疯。 宝玉举手用宽大的衣袖挡住黛玉的视线,一脸不屑的看着远处那人自我陶醉:“玉儿,小心被脏东西迷了眼睛。” 宝玉拦着黛玉不让她再看,待黛玉好不容易回神过来,郁闷看着他不说话时,宝玉才轻轻一笑,对着远处那人喊道:“凤奚!” 少年听宝玉一声唤,这才放下酒杯,依旧躺着仰头,只是转过脑袋轻轻往宝玉这边憋了一眼,就朝他们挥了挥手。 “还站在那里干嘛?既然是喊我来喝酒的,这会儿子又不过来,难不成是被我的风华所惊艳,一时间情不自已自惭形秽了?” 少年正是凤奚,一枚目前在天上正正经经混吃等死的凤凰,也是曾经神瑛绛株的好友。 若说刚才黛玉才被凤奚的出场给震惊,刚想将凤奚奉为天人,而此时凤奚原形毕露的一句话,又将他在黛玉心中的形象瞬间摧毁。 “这就是你说要让我见的人?”黛玉偷偷的问道。 “嗯,觉得怎么样?”宝玉笑的有些得意。 “····挺有趣的。” “待会等着看,你会发现他更有趣的。” 宝玉一刹那笑的相当阴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宝玉,黛玉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两人在凤奚对面刚坐下,凤奚就突然翻身坐直,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黛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时不时发出几声“哦,是她啊···”“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啊”之类的声音来,再加之,时不时神经质的几声笑声,让黛玉觉得全身有些发毛。 “那个······” 黛玉出声刚想要询问,凤奚却突然打断她,两只手一下子就攥紧了黛玉的右手,凑近她道:“你就是林黛玉?” “额····嗯。” 凤奚又坐近了一些,鼻子动了动,像只狗一样在黛玉身上嗅了嗅,黛玉一脸惊恐的看着凤奚的动作,回头像宝玉求救,而宝玉却无动于衷的一脸邪笑,明显是“你自求多福”这五个字的意思。 “嗯,嗯。”凤奚停下后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又指着对面的宝玉道:“这玩意儿现在是你哥哥?” 这玩意儿?黛玉嘴角有些抽搐,再看一眼宝玉,倒是更加气定神闲地开始倒酒,看来不是已经习惯了凤奚,就是彻底将他无视了。 “嗯。”黛玉点头。 见黛玉点头,凤奚像是见到了多好笑的事情一样,指着宝玉就笑的毫不顾忌形象:“哈哈哈哈,hiahiahia。神瑛啊神瑛,你小子成了人家哥哥了,难怪你这么憋屈,你还能更倒霉一点吗?” “咳咳。”宝玉清了清嗓子,放下酒盏,抬手,掏扇子,再举手,啪的一下重击在凤奚手上,就将凤奚一直握着黛玉的手打开。 唰的一下又打开扇子,颇为惬意的在面前摇着,吐出两个字:“表亲。” “切,没劲!” 凤奚瞥了眼宝玉,又再次问黛玉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凤奚。”黛玉坦言道。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不记得了?”一时间凤奚失声尖叫,这一叫倒是让黛玉觉得有些怀念,像是在哪里也曾经听见有人这么叫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而凤奚这句话却是看着宝玉问的,宝玉也是只捋着手背上的鸡皮疙瘩,装着无所谓的耸耸肩算是回答。 “你怎么能忘了呢,怎么就不记得了呢,想当初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多么刻骨铭心,你对我一见钟情,我对你见色起意。之后我俩再见,就难舍难分,我们朝夕相处,情投意合,想我送了你多少定情信物,为你又拒绝了多少美人,每每见你,又要克服多少艰难险阻。你怎能就这样轻易的就忘了我们之间的过往呢?你,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 凤奚眼里都是盈盈的泪水,若说是情真意切的话语,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声声怨念的谴责,倒是让黛玉一遍又一遍回忆自己是否真的见过这个人,是否真的像他说的这样罪孽深重,不然面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美少年又怎么如此颤抖的举着他世间罕有的兰花指,一遍又一遍的戳着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