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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命运

    春风不度玉门关,日月不入地府门。

    地底深处不分昼夜,鬼王大狱又设在晏流不远,晦暗潮湿,人迹罕至都不足以形容环境之恶劣。牢狱深处无春秋,三人自从下狱以来,每每想起卢平口发生的一切,不由自主心生寒意,群情沸腾起反抗决心瞬间被冰冷现实无情击碎。

    “张哥,不是我不愿意想,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我这猪脑子,大伙早就不指望了,现在大伙就认你张哥,就指望你给出个主意,您……”二狗子面露难色,转头望向张哥,意思不言而喻。

    “唉”张哥叹一口气,向后躺去,一抬头间正看到门口一光暗交错下有些可怖的脑袋,登时大叫,“你……你不是……”小孬与二狗子一听大惊失色,还道策划逃脱的事东窗事发了,一同向门口看去。

    昏暗的烛火下,只见一道灰白人影从门口走出,小孬与二狗子顿时张牙舞爪、惊慌失措,急忙躲在张哥背后。张哥并不害怕,他一手一个,将小孬和二狗子拽到身前,道:“再仔细看看,那是谁?”

    小孬却不敢,连道“饶过我”“不关我的事”,张哥一看,也没再说什么,死死按住小孬脑袋,将他双眼转向门口方向。与此同时,二狗子壮胆看去,只见那身影越走越近,待到烛光耀目近处,原是一张熟悉但叫不上名字的脸。

    “你不是……你不是……”二狗子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再转头一看,那张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向那人影迎去。

    “嘻嘻……”张哥这一路从站起到行进都无比干脆,十分飒爽。走近后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到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尴尬的笑。

    王羽自无光处走来,初时还以为在这暗无天日的鬼王大狱里由于太过恐惧产生了幻觉,便一头伸进门内,看到角落里谈笑风生的三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油然而生。

    “你不是……?”

    “你不是……?”

    王羽与张哥相对而立,同时伸出右手指向对方,张嘴说出同样的疑问,继而同时愣住,稍一会,“哈哈”声此起彼伏。

    几人相互笑笑,将空气中满满的尴尬一扫而空,一同走到桌椅旁坐下。小孬与二狗子迅速跑过去,把四处散放的椅子摆齐,等王羽与张哥走近,弯下腰稍稍拉开椅子等二人坐下,才跑到对面空着的那条长椅上。两人颤颤巍巍,恭恭敬敬,若不是这一屋内实在太过昏暗,木桌木器杂乱陈旧,烛火也不甚亮堂,王羽险些要以为这是在府城大户人家的宴会呢。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见三人迟迟不说话,气氛又要凝固,王羽当即决定做些什么。

    三人互相看看,同时重重叹息,那忧愁与憾然久久不肯散去。小孬与二狗子,一个是纯粹的市井混混,平时插科打诨信手拈来,要轮起嘴皮子功夫却拿不上台面,另一个虽然读过几天书,还差点中了秀才,但自小混在这个圈子的他更懂得适可而止,过犹不及,是以两人皆看向张哥。张哥与两人的默契亦不是一天两天,两人一个眼神张哥便明白了什么意思,又看到王羽自始至终没有注意过他二人,心道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来历,想必大有来头,却对市井无赖如此了解,真是令人费解。

    张哥低头沉思一会,然后用充满脏字俚语的讲述描绘了一幅沉重而漫长的画卷。王羽将每一句话里不敢入耳的词语剃掉,也大体明白了这三人为何处心积虑想要逃离这里。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路平镇陈家员外府内与率领玄甲军千人骑的马飞龙“对峙”的那伙无赖帮——当中为首的正是这位张哥。

    那日,在玄甲军千人骑撤军后,以镇长为首的小镇剩余百姓们以为浩劫已经过去,有意携带细软奔赴璟南城,开始新一段平淡却安和的生活。另一边以陈员外为首的一小部分人则认为浩劫的波及面远不止如此,璟南城也不是安全的去处。两方的人相持不下,最后不欢而散。最后的结局显而易见,选择前往璟南城的一百多人还未到璟南境内,便被唐人大军追上,惨死在战场中。

    另一边,没有去向璟南城的二十余人虽然逃过一劫,但就三人如今的处境来看,显然同样不是什么好去处。

    离开路平镇后,陈员外与另外两位小镇上德高望重的老者商量后,确立了一条绕远但危险性极低的路线。陈员外是镇上大户,两位老者一位是某家族的长辈,一位是镇上书院的院长,几人定下路线,其余人无不信从。

    这条路线避开千人骑遁去的方向,由西向穿过已经满目疮痍的农田,往西南方向,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山地。在山林的掩护下,只要注意遮掩痕迹,可以说几乎不可能被发现。事实的确如此,这一路出奇的顺利,直到……那一晚。

    山林里到处都是野兽虫豸,加上乡亲们不懂应对虫豸的方法,这一路虽然顺利,但还是有六位永远留在了这片山林。侥幸逃脱虫豸侵害的剩余,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手无寸铁的他们在遇到猛兽时,鞋子磨破时,虫豸叮咬后,甚至于在山林中迷路时,萦绕在他们当中的唯有束手无策,唯有对未来的无望。

    渐渐,人群中有了异样的声音。如果说此前大家还能在迷茫中茫然的听从陈员外的领路,当两位老者都在这条路上丧命的时候,一群人中再无哪一位能德高望重到众人支持,某种野心也好,怨念也好,开始在众人心里滋生。

    当那位家族长辈抵不过恶劣的气候和长途跋涉,终于倒下,那些跟随长辈而来的族中弟子,好似失去了顶梁柱,彻底崩溃了。他们开始后悔,开始懈怠,甚至于开始等待死亡。

    当书院院长终因年老力衰,走不动的时候,他将自己留在了原地,把生的希望交到每一个人的手上,他请求书院的学生能在日后秉承院训脚踏实地地做人。不幸的是,只有极少几人将书中戒训当做人生信条,更多的人开始质疑陈员外的领导,他们想要夺过权力,他们认为满腹经纶的他们能找出更舒适的通天大道。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比预计要早。

    在书生们日复一日的策动下,有一位村民厌倦了这一切,决定遵从书生们的领导。坚如磐石,一旦打开一道豁口,很快便会分崩离析。人心亦是如此,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为饱览诗书的书生们比之坐拥田地的陈员外更有见识,更能带领自己走出山林。

    那一晚,书生们策划良久的夺权行动终于打响。那一夜,月亮压得格外低,山风滚滚而来,如大翼掠过拂晓,山林似大海般一浪未去,一浪又起。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与书生们的计划完全一致。夺权计划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因为在书生们的努力下,已经没有多少人肯听从陈员外的领导了。短短几个呼吸间,书生们便将陈员外一行人牢牢制住。

    然后,陈员外就死了。

    行动开始时,没人见过陈员外。行动结束时,也没有人见过陈员外。一直到尘埃落定后,人们在离简易帐篷很远的灌木丛里发现了陈员外的尸体。

    陈员外死得如此突兀,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天一亮,人们将鲜血留在了几株树间的旷地上,继续出发了。

    说到这里时,张默生几次欲言又止,显然是有话没有讲出口。王羽安慰道:“那种环境下,无论做出怎样的抉择都是可以理解的。继续讲后面的事吧!”

    张默生拉过小孬的手臂,把眼泪擦干,继续讲叙后面的故事。也许是再往后的故事太过匪夷所思,张默生始终保持着严肃紧张的状态,每说一句话,都习惯性倒吸一口凉气。

    换了领导班子后,一行人的命运并没有明显的改善,一如既往的不断有人被山林吞没,最后走出这片山林的只有十五人。

    这十五人中,没有年纪稍大些的,没有妇女儿童,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走出山林之后,按原计划将绕白兰尺一线直入江南腹地,到时候或奔赴梁都,或南下八城,可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领头那书生却道陈员外所设计路线看似安全,实则狗屁不通。

    最后一众书生仅剩两名。也亏的是这两位家境贫寒,平日里插秧除草没少干,这才有一副好身体能走出那杀人不见血的山林。

    两位书生经过彻夜讨论,最终定计:越过平丘,翻入璟南城腹地,经官道正大光明投奔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