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白鬼
这一天,王羽终于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也想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真正练成这门绝学。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人人都明白的道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更何况,若想得成极念,舍去之物必然是最珍惜的存在。 想想那华方君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天下闻名,忽逢一夜惊变,身负叛国之罪,父母兄弟皆入牢狱,万念俱灰之际创出不世绝学,真可谓是一饮一啄,祸福相依。也正因如此,后世之人再无一人有如此心境,也就无人可练成这门绝学。 王羽拍拍衣袖,悄悄向鬼王大狱摸去。此时的他,如惊弓之鸟般,在经历古佛这遭后,行动间更为小心,唯恐一个不小心又触动了什么机关。 一直到此刻,每每想起古佛那张古波不惊的笑脸,总会背后发凉。那尊古佛像,究竟是何物,竟有如此威能,让人束手就擒,落入沉沦幻境中。 绕过两面高大的黑漆墙面后,是一片广阔而平坦的原野。原野里生长着荒芜的杂草,杂草中央星星点点漫布着三五一株结伴的灯芯花。原野尽头,两面高墙中央镶嵌着一道门。远远望去,只能看到那是一扇白色的门,在高墙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渺小。 王羽在墙角静静等待许久,在发现这片无法找到遮蔽物的原野上并没有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监视后,沿墙边慢慢走到白色门前。行动过程中,王羽还有些奇怪,如此庞大和重要的监狱,为什么没有成群结队的鬼卒守卫呢?而且,刚出地道口时明明看到了成千上万固守职位的鬼卒,此刻却一个都看不到了。 白色大门远远看去像是府城外来自外域的苦行僧建立的古寺般圣洁明亮,似乎与黑漆墨岩铸就的高墙形成鲜明对比。等到王羽近距离看到白色门扉页后,才打消了这一天真的想法。 白色大门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仔细看去,骨架却是由真正的骨骼构成。除了最好认的人骨与牛、羊一类的兽骨外,有些奇形怪状的骨骼连王羽也叫不上名字。 王羽伏在门页,透过缝隙朝监狱内望去,睁大双眼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无奈宣布这一行动的失败。无法看到监狱内部,便无法预知进入监狱会发生什么,这让王羽很纠结。 瞻前顾后定不可取,但无法获得监狱内部关于构造和守卫的信息,这种一旦进入这扇门就得听天由命的局面,更令人无奈。 “当啷!”寂静时空里突然一声巨响,片刻之后,传出一段悠长的呼气。 黑影探头探脑四处看看,确定没被发现,蹑手蹑脚左右摸摸,伸出手使劲向外探,直到指尖传来一阵冰凉,赶忙把全身都靠过去,倚靠在墙边将一直憋在心口的气长长呼出。 这人正是狠下决心的王羽。在苦思无果后,想到人终究是要救的,便翻过那扇并不算高的白门。门后的世界与透过缝隙看到的毫无差别。王羽倚靠在墙边,等到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仍然无法看清监狱内的一切。 不过,想想熟悉的宗门內狱,王羽心里有了定策。 墨色的墙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像是空空荡荡、无边无尽的虚无,虚无背后是人们恐惧的内心。无数噩梦般的怪物从深渊中爬出,一只利爪拍在城墙壁岸,砖墙化作粉尘洋洋洒洒,如同翻滚的白雪,将象征神圣的洁白演作肃穆却令人不敢靠近的丧礼。凶兽张开巨口,一股刺鼻的腥臭迎面袭来,那是腐rou混合着口水的味道,也是恐惧的味道。 王羽靠在一侧墙壁上,总有种错觉——背后那面墙里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沾满粘液、丑陋而凶狠的怪物将自己一口吞下,连一丝rou末都不会剩下。另一侧的墙究竟在多远的远方,王羽曾小小迈动几步,努力伸出双手去碰触,却始终无法有上次一样的冰冷触及指尖。于是另一种错觉也在侵蚀着脆弱的心神:面前那一片黑暗中某种不知名的魔鬼闪烁着猩红色双目,牢牢将自己盯死,盘算着何时动手,从哪儿动口。 忽然,一阵阴风如浪花狠狠拍在王羽脸上,发出“唰唰”的声音。 两侧相距甚远的墨色岩壁在前方逐渐聚拢,露出一道狭小的入口。遥远的黑暗尽头,上下左右墨色墙壁聚合在一起,只露出一个阴森幽暗的洞xue,不知通向什么地方。从那个四方洞口中不断向外射出强劲阴风,走近之后,却发现并不是寒风从内而外滚滚而来,而是这一方空间内的整个空间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吸引,狂暴的卷动进那个幽暗洞xue,然后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消失。 仿佛被什么吞噬着……王羽又想到了恐惧深处的怪物,那张吐出腥风的巨口也是如此,满是想要将万物吞噬的欲望。 “吱呀……” “吱呀……” 洞xue中不断传出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巨大昆虫的鸣叫,又像是撕裂皮rou时发出的刺耳魔音,每一声凄厉划过,都让人毛骨悚然。这声音初听起来,如同死亡之前的靡靡之音,勾魂无常的夺魄密咒,但是听久了,却透露出令人愉悦的快感,那种痛并快乐着的、如吞食毒品般上瘾的快感。 王羽跨过洞口,睁眼望着那一片超乎想象的世界,那是与无边鬼蜮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诡谲与恐惧都好像被永远地留在了门外,所有的声响与阴冷都已消失不见,只留下阵阵凉意与清爽,仿佛身处江南春秋。庞大而空旷的寂静里,只剩下偶尔响起“噌噌”的划火柴声。 王羽的瞳孔里翻涌着不安的情绪,表面的镇定并没有掩饰内心的疑惑。压抑的寂静里突然传来一声不同的声音,沉闷而微弱,仿佛血液在逼仄的血管中奔流的汨汨声。 王羽按下疑虑,向前走去,险些被脚下凸起及膝的矮墙绊倒。王羽低头看去,隔着黑暗看到一道横贯两边岩壁的矮墙背后,一排幽兰色的萤火闪闪发亮。 萤火的亮光漫步在洞内偌大的空间内,映着光影摇动,足以看清这室内一切。两侧整齐摆放着陈旧的书架,书架上林林总总有上万册书籍,每一摞书以及书堆与书堆之间的缝隙都布满厚厚的灰尘。地板上一排又一排的矮墙将整个室内分割成一条一条,每一条内都有一排幽兰色的烛火摆动不停。
王羽大致一扫,便加快脚步继续寻找。过了这一处房室,紧接着又是一条悠长、黑暗而寂静的长廊,长廊之后,又是一座摆满了书籍的房室。如此反复十多遍之后,王羽走到书架旁,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抖了抖灰尘,又用衣袖擦拭一番,才翻看扉页。 与表皮泛黄陈旧不同,内里一页页都洁白如新,新的连一个字都没有。王羽忽然想到了什么,旋即将书合上,这才想起没看书名。这时再看向泛黄书面时,刚才一闪而过清晰可见的几个字竟然无影无踪。 “真是活见鬼了。”王羽心道,却不敢大意,一边将书放回原位,一边又拿起另一本书。这回王羽学精了,上来首先便是拭去灰尘,直接看向书皮。那书皮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鬼书。王羽翻开继续查阅,内里竟和上一本书一样,每一页都是白纸。王羽再合上书,那两个大字又消失不见,这才明白过来。 这一屋又一屋的书籍竟然都是鬼书。 鬼书鬼书,顾名思义,鬼才能看到的书。民间传说,鬼书乃是阎王钦定,唯有小有所成的鬼才能一睹其中意味。王羽本以为人是不能拿得起鬼书的,甚至连看都看不到。这会儿发现亲手拿起的无字天书竟是鬼书,才惊觉自己孤陋寡闻。 王羽放下鬼书,抬起脚刚要迈出这屋,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微弱的交谈声。 “大哥,这鬼地方鸟都懒得拉屎,都把弟兄们闲出尿了!” “去去去,上一边玩去!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什么鬼样子,张嘴屎闭嘴尿的,老子怎么教的,就教你们拉屎撒尿了吗?” “张哥,您老消消气,犯不着和小孬置气。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总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谁说不是?用不着你们提醒,老子已经想这事想的脑子都快炸了!你说,那帮劳什子什么鬼将鬼帅,抓咱们有什么用?有这闲功夫,把那帮无恶不作的唐人捉来几个啊!” “唉,张哥,说一千道一万,咱这一大家子算是落在人家手里了。再不赶紧想想办法,就真的没法投胎了!” “二狗子,你是咱这几个里读书最好的。你倒是说说,咱该怎么办?” 王羽听到这里,眼前霍然浮现出一道傲然挺立、威武不屈的身影,再想到这家伙竟然一口乡野粗鄙之语,一时间不能自已,差点笑出声来。 王羽朝门外探头望去,远远一张方桌,几条长椅随意摆放,三位少年分坐长椅上,或全身蜷缩,或背靠墙壁,一脚踏在长椅上,或以长椅为床,双脚搁在桌子边缘。 王羽再定睛一看,那靠在墙上的少年,明眸剑眉,一身素青色武士长袍,腰间别着一把弹弓,张嘴间别有一番气宇轩昂的意味,不是那位小镇员外府上一怒斗军痞的小无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