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2)
胥徒现在就站在缮意房中,银两就握在石斛手里面。家中的两个佣人是石岩通过中介雇佣,详细情况石斛也不是十分清楚。胥徒说,平常杀人命案的民事赔偿金是一人一百三十四两纹银,相当于吴国九品官吏三年的俸禄。因战乱、灾荒等原因,一百三十四两纹银,只能购买四十斛米。非杀人命案,赔偿金最多只有七十四两。像石斛家这种情况,赔偿四五十两就够可以了。早日了结,胥徒也好回去交差。石斛骑着曹全晟给他牵来的一匹马,和刺史府的两名胥徒一起,先去万通钱庄取钱。衙门的两名胥徒,一名叫伍克仁,一名叫厉行德。不到一刻钟,石斛和伍克仁、厉行德就到了万通钱庄前。石斛和伍克仁、厉行德都下了马。石斛说,“两位稍等片刻。”伍克仁接过石斛手中的缰绳,石斛一人进入万通钱庄。就站在柜台前面,石斛向一钱庄伙计递上一枚银质存银凭据。石斛说,“提取四百两现银,其余六百两给小子凭据就行了。”因万通钱庄只认凭据不认人,钱庄伙计很快就给石斛提来四百两现银和六张百两的纸质存银凭据。伙计拿出账本,请石斛签字画押。见钱庄伙计给的现银都是十两银锭,石斛要求换十两每枚一两的银饼。很快,钱庄伙计就按石斛的要求换好银饼,并装成两个麻布包,交给石斛。石斛向钱庄伙计两手一拱,提着两包纹银离开钱庄。 石斛出了万通钱庄,没有言语,就将右手提着的这一包银两往厉行德怀中一塞。厉行德慌忙两手接出。石斛腾出右手接过伍克仁手中缰绳,再往伍克仁怀中一塞左手提着的这一包银两。“两位仁兄在前带路,小弟跟着,先去刘妈家。”伍克仁、厉行德在前,石斛在后一起前往刘妈家。伍克仁边走边向石斛介绍了刘妈家的情况。刘妈育有三女一男,三女早就已经出嫁。刘妈的儿子叫刘家珍。刘家珍是独子,自小宠爱。不知何时起,刘家珍染上了赌博。刘妈的丈夫刘得宝前年病逝后,家中一点薄产早就给刘家珍赌了个精光,而且还欠了一屁股赌债。刘家珍现在就靠母亲做佣人养活自己。在一条又小又脏的小弄前,石斛和伍克仁、厉行德牵马,来到一处如同石斛原先鸡鸣巷家菜园中小屋的房子前。厉行德牵着马去叫门。厉行德叫了三遍门,一扇钉着木板的小门才打开。小屋中走出一名正穿着布衫的男子。自己的母亲刚死,连最起码的哀伤都没有。依照自己往日的脾气,一枚铜钱也不给。反正,神州这种人多得是。若是都一般见识,还不将人活活气死!不要跟这种人纠缠,早早了结就是。石斛刚一拱手,两眼通红的刘家珍停住正在穿布衫的手,散着布衫冲了上来,好像准备要跟石斛打架。厉行德连忙拦住了刘家珍。“想不付赔偿金就完事,没那么便宜。老子要到刺史府去告你!”刘家珍朝石斛咆哮。伍克仁蹭到了石斛身边,轻轻地说,“随便给一点铜钱,结案就是。”“给这种人铜钱,还不如自己拿去朱雀门赌上一把,说不定还能赢些铜钱回来。”说归说,做归做。石斛同意了伍克仁的建议。伍克仁、厉行德拖着刘家珍进入小木屋。等了差不到一刻钟,伍克仁从小木屋中走了出来,来到石斛跟前。“已经谈妥了,三十三两。”“就按你们的意思去做。”伍克仁解开布包,取出了三十三两纹银,重新系好了布包,走进了小木屋。不久,伍克仁、厉行德拿着刘家珍签字画押的文书走出。 三人牵着马,走出小弄,旋即上马,前往陆荣封的家。陆荣封来到石岩家后,石岩倒很通融。石岩说,“晚上就回家陪陪新妇和孩子。早上来时,就让刘妈给你开开门。”不过,陆荣封为人忠厚,还是常常在石岩家过夜。骑在马上,伍克仁向石斛粗略介绍陆荣封的家庭情况。陆荣封原本滁州人,来金陵讨生活已经多年,后跟金陵的一名小寡妇成了亲,现育有一男一女。两孩子岁数都不大。小寡妇平时给绣坊绣花,陆荣封则干过很多活,只要是能养家的活都干。家里虽然不能说宽裕,但还能维持。现在,陆荣封一死,一绣花寡妇养两孩子就有些困难了。三人骑马进入一条大约一丈多宽的小巷,来到陆荣封的家。这是一座带有围墙的小院。三人下了马,伍克仁前去叫门。院门半开,里面探身出来一位三十来岁的身穿斩衰的妇人。看到是两名胥徒,妇人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打开院门。妇人眼睛红肿,眼泪仍在腮边。石斛拱手俯身行礼,妇人俯身还礼。不一会,院门口出现了两位同样身穿斩衰的孩子,睁着大眼睛靠在了妇人身边。“未亡之人命中克夫。只是先夫走后,两孩子让民妇揪心。”石斛天生就喜欢孩子,看到两个孩子,就怜悯了起来。“陆大哥是在小子家中过去,小子理当承担一部分责任。小子跟两位官爷前来,就是想跟大嫂商谈,如何了结此事。”厉行德牵过伍克仁手中的马,伍克仁进入院内向妇人介绍官府规定的赔偿情况。没多久,伍克仁就走出院子,“陆荣封的妻子无甚要求,只说以官府规定赔偿就是。”四百两现银,已经用去了三十三两。石斛闷声不响地解开了布包,取出十两银锭三枚,和剩下的其余七枚一两银饼一起,放入袖袋。“三十七两,是否少了一些。”伍克仁提醒。石斛没有理会,只管重新扎好布包,递还给厉行德。就让厉行德看着马,石斛和伍克仁一起走进院子。院内的房屋是两开小平房,没有中堂。院中墙边有两块用来做凳子用的石段。 石斛拱手来到了妇人跟前,从袖袋中拿出刚才放进的三十七两纹银,交给妇人。七枚一两银饼,妇人一一从石斛手中接过,放入袖袋;再从石斛手中接过三枚十两银锭。银两交接完毕,妇人俯身答谢。石斛俯身回了礼。伍克仁正准备让妇人花押,石斛摆了摆手。石斛从袖袋中掏出万通钱庄折好放在里面的存银凭据。摊开后,石斛抽出两张,重新折上,放回袖袋。“嫂子”,石斛说,“这是四百两万通钱庄的存银凭据,你拿着。”妇人不禁一愣,不敢伸手去接。“四百两虽然不多,但省吃俭用点,还是能让嫂子将两孩子抚养成人。这些银两虽不能赎回陆大哥的性命,但小子目前只能这样了。”妇人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伸手接过石斛递来的存银凭据。忽然,妇人腮边眼泪一滚,准备屈膝。石斛赶紧伸手一托。“嫂子”,石斛说,“万万使不得!”伍克仁从袖袋中拿出一张已经写好的文书,让妇人画押。伍克仁收起已经画押的文书,放入袖袋。伍克仁和石斛拱手和妇人道别,退出院子。妇人送石斛到院子门口。石斛和伍克仁、厉行德上马,拱手跟妇人告辞。妇人等石斛三人远去,重新返回了院内,关上了院门。出了小巷,伍克仁、厉行德将包着银两的布包交还给了石斛。石斛解开一个布包的一角,先后抽出四枚十两银锭,一一交给身旁的伍克仁。伍克仁虽不明白石斛的意图,但还是一一接过石斛递来的银锭。“小弟望两位仁兄能买副棺材,好好给刘妈安葬!其中二十两,是小弟给两位仁兄的脚力钱。”二十两,相当于伍克仁、厉行德两人一年一个月的俸禄!“公子请放心,鄙人和厉兄肯定给刘妈好好安葬。”见石斛如此客气,两人虽不好意思,但还是爽快接受了石斛的银两。 石斛拱手,跟伍克仁、厉行德道别,扬鞭赶回白云观。宅院和店铺已经被烧,从鄂州进来的名贵棺材也已经沉在雷池。原白记寿木店存在万通钱庄中的凭据都已经被这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没有凭据,自然就没有办法向万通钱庄要钱了,除非能拿出证据证明这是石斛的钱。石斛并不指望万通钱庄能够凭良心归还本属于自己的钱,如同不指望朱温能够归还李唐江山一样。石斛也不想去跟万通钱庄吵架,死缠烂打要回本属于自己的钱。若是能,石斛也不会和家人隐遁在金陵。一切后果都是石斛出了差子,而不是万通钱庄的错。任何事情都应该考虑到将来可能出现的意外,而事先做好防范。房子着火后,才想起“更为曲突、远徙其薪”就已经迟了。徐榛送来的一千银子解了石斛的燃眉之急。然而,这一千银子是徐榛暂时借给石斛救急用的,不是用来过日子的。不用说是借,即便就是送,石斛也不能靠这一千两银子过后辈子,更不能靠这一千两银子让自己的父母借居在白云观度余生。石斛不会依仗自己英俊的相貌吃软饭,更不会靠金陵朋友的施舍过日子。这种日子,石斛想都没想过。回到白云观,田般若已经在等候多时。见到石斛,田般若就给石斛塞银两。“二郎现在需要,兄弟欠的至少应该还给二郎。”“你还是留着吧。小弟不缺铜钱,刚刚还花了四五百两。观门口的那辆新马车是你的吧?”“刚刚买的。”“你家的情况小弟清楚。那辆马车肯定花了不少铜钱。你将铜钱还给小弟,还不是要去借?这些铜钱说不定还要付利息。这不等于是小弟让你背上债务?拿着吧。”田般若接住了石斛塞到他胸前的银两。“铜钱多不一定有用,没铜钱没法过日子。金陵谁家铜钱最多?小弟若是需要铜钱,嘴一张,有人会给,你无须担心。去将借来的铜钱还掉,无债一身轻,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那些个街坊邻居实在是太可恶,姨父又不是故意放一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子。”吃饭的时候,曲柯又嘀咕起那天的情形。“人家好好的家,这样无缘无故地连带遭了殃,心情可以理解,就不要说那些个街坊邻居了。不像在翠竹湾,想拆想烧,都不会影响他人。金陵则不同,抢救若是不及时,说不定还会烧了整个城。家一烧,若是没有什么亲朋好友,那还不得像姨父一样,搬到寺院道观去住?”曲柯连忙闭嘴。“曹全晟跟你哥哥熟,我们才有呆;若是不熟,寺院道观未必就肯。否则,还不是跟你大父一样,露宿街头?什么普度众生,慈悲为怀,都是说在嘴上,给人听的。如今,生活在金陵很不容易,我们家就更难啦。任何鲁莽的举动,带来的可能不仅仅是简单的房子被烧。这件事情,也给自己提个醒,任何缺少前思后想的举动,不仅会伤到自己,也会累及他人。” “孩儿会谨记教训!孩儿一次好高,害了十几条人命。鄂州寿木作坊主湛建旗一家,时来、戚冷的母亲、肖正钦手下的两名船工、周胜殷和王公人、王国人两名船工,还有一名鄂州人,不是孩儿,根本就用不着送命。孩儿回寿木作坊查看时,那些工匠死的时候,嘴里还塞着破布。孩儿仔细数了数,寿木作坊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整整十三条人命。一人闯祸,殃及无辜。以后孩子做事一定会多用用脑,多考虑考虑后果,尽量避免这种事再发生。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孩儿只能待日后赚了钱,好好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