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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善后(1)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经》

    朋友朋友,朋朋,友友。发达时,到处是朋友;穷困时,什么朋友都没有。金陵城早就已经传遍,朱雀门徐大当家准备将女儿许给石斛。一家寿木店,一座宅院,对徐渊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富没用。在神州,今天富甲天下,明天有权人可以让你马上变成穷光蛋。徐渊不仅富,而且有权。吴国境内,除了弟弟徐温,还没有人敢动徐渊。徐温家的儿子个个是节度使、观察使、团练使、刺史,徐渊家也有五个儿子在做官。平时根本就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碰上,一些个消息灵通的人乘机拉拢跟石斛的关系,以备将来需要。石斛还没有从鄂州回金陵,就已经有不少人来白云观慰问石岩夫妇。一名叫巢易诗的人甚至献上一千两白银的慰问金。将慰问金都收下,不会少于一万两。难怪神州人死命争权,争不到权死命去攀权。这是石岩看到慰问金时的第一个感慨。石岩夫妇收下话,而钱财一律拒绝。石岩夫妇绝然不会利用火灾的机会,收取钱财发家致富,毕竟石岩夫妇见过一些银两。

    当天傍晚,吴不明就乘坐木船来白云观看望石岩夫妇。吴不明请石岩夫妇前往鹰扬山庄居住。“吴当家的心意,石某只能心领了。白云观就在码头边,犬子从鄂州回来,就能找得着。”见石岩不愿意,吴不明也不好意思强行将石岩夫妇硬拉强拖到鹰扬山庄去。“令郎回来后,就烦请石公告诉一声,需要什么,只管来山庄,不才定会竭尽全力。”吴不明跟石岩夫妇告辞,离开白云观,返回鹰扬山庄。这一天,来慰问的人是络绎不绝,忙得石岩夫妇应接都应接不过来。还好有李邈、吕夷则、曲柯以及白云观的道士帮着应付。晚上睡觉时,尹如雪嘀咕了起来,“斛儿怎么会有那么多朋友。”“你怎晓得里面有多少是真朋友?里面很多人就冲着石斛是徐渊的女婿来。现在徐渊这棵大树枝繁叶茂,猢狲自然愿意到树上栖息。神州人的脾气,我早就摸透。”石岩给尹如雪泼了一盘冷水。

    烧了一家寿木店,一座宅院,对徐渊来说,就好像烧了茅坑厂。寿木店被烧,石斛以后也不会再买寿木,终于可以堵住了石斛的借口。徐榛心底里还真是感到高兴。没了家和寿木店,石斛和家人又该如何在金陵生活?像石斛这种死骨头,不会伸手要,就是主动给,石斛也不会去接。说不定,就是因生活无着落,拉远了石斛和自己的关系。任何伸手援助,都容易被当作是施舍。徐榛又为此感到难过。榛又感到非常郁闷,目前情况下不知该如何出手帮忙。徐榛就是没想到,只要石斛愿意,借用朱雀门女婿的名头,铜钱就会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徐榛原本想去看一看,说上几句安慰性的话,被徐渊婉言劝阻。“石斛这小子现在跟他父母在白云观,慰问的人多死。你现在挤来挤去,还不影响石斛跟人家言语?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不要去说了。石斛聪明,还不会晓得你的心思?只有那些个不理解别人心思的人才希望别人来安慰。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爸会替你去做。”

    徐榛不舒服,徐榛的堂哥徐知询更郁闷。徐知询高兴还没有多久,就接到丈人李简送来的书信。拆开一看,徐知询那点高兴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想不到,他竟然是父亲的秘密采访处置使。还是丈人说得对,赶快收手吧,免得引火烧身。刚写了回信让送信人带回去给李简,升州副使徐玠就来见徐知询。刚一见面,徐知询就劈头将徐玠狠狠地骂了一通。徐知询说,“以后不了解情况,你就不要给我出馊注意,差点给你害死。你以为他仅仅是一个寿木店少东家?告诉你吧,他是我爸的采访处置使!”“他是采访处置使?”徐玠一阵惊愕。徐玠只晓得徐温已经委任了采访处置使秘密监视将帅和官吏的举动,但不晓得谁是采访处置使。石斛是徐温的秘密采访处置使,徐玠还真没想到。“给我闭嘴!”徐知询说,“他的采访处置使身份是一个秘密。泄露了秘密,追查下去,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徐玠回去马上依照徐知询的要求,找了一个借口,查抄了李鲲的家。李鲲以及所有手下的人头挂在了金陵的城门上。攀附的好处,李鲲又活生生地增添了一个例子。

    徐榛有些沮丧地跟着父亲徐渊,回到了如荠斋。坐下后,徐渊从袖袋中掏出一枚存银凭据,递给徐榛。“石斛在万通钱庄存的钱。”徐渊谈谈地说。“想不到石斛在万通钱庄还存了那么多的钱。这一笔已经足足够石斛一家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女儿还担心他缺钱,要到北门喝西北风呢。”“没了这笔钱,他肯定缺。只是石斛这小子硬得很,肯定不会来万通钱庄要这笔钱了。这笔钱,就由榛儿来处理。”“还是爸来处理吧。”徐榛接过凭据,看了看凭据的正反两面,递还给了徐渊。徐渊接过女儿手中的那枚存银凭据,捏在手中,轻轻地敲打。徐渊毕竟是江湖经验老到的过来人,跟女儿的想法自然不一样。钱这物事,多的时候吧,就跟石块、瓦砾这些物事没什么差别。只有到了确实需要它解困的时候,方才真正显示出它诱人的魅力。当一个人陷入窘境而孤立无援时,突然来了那么一笔钱,帮他摆脱眼前的窘境,说不定会抱着钱嚎啕大哭。这笔银两反正是石斛的,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我就乘机利用这笔银两看一看石斛这小子是如何度过难关,如何翻本。人真正的能耐不是顺风顺水的时候,如何凯歌猛奏,而是在跌进谷底的时候,如何翻身。

    “徐福,你再亲自去一趟白云观,带一千两银子给石斛。就说是县主向她父亲借的,希望他能够利用这笔银子解一解眼前的困境,走出低谷,东山再起。”“晓得。”徐福转身就退出了如荠斋。“反正都是石斛自己的铜钱,为何不将他存在万通钱庄的铜钱还给他?”徐福走后,徐榛问。“若是给他一万两,说不定就只能干一万两的事情。一千两仅仅只是暂时救救急。救完了急,石斛没了钱,肯定会想办法谋生。人只有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才敢放开手脚拼一拼,搏一搏;只有彻底消除了前怕虎、后怕狼的顾虑,才会充分展现才智。当初若是有些什么可以谋一谋生的破手艺,武忠王也就不会成为武忠王。爸也一样,当初若是还有其他什么头路,怎么可能是朱雀门当家?石郎,爸虽然没有你接触多,但却比你了解。其他的都撇开不管,单他身上的那张王牌一亮,就够他在江南呼风唤雨!”“石斛卖寿木,还有什么王牌?”徐榛是云里雾里。“这事,榛儿就不需要多问了。到时候,榛儿会晓得。你要不陪爸喝茶,要不回去云思苑弹弹琴。石郎的事,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人一生中难免会受挫。若是轻轻一碰就萎靡不振,这种后生爸还是劝你三思。现在正是考验石郎的时候。凭爸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石郎应该不是这样的人。爸猜测,他可能会调用手头的资源,闯出一条根本无法预测的道路。”想想还是先回去。徐榛跟徐渊告辞,带着于苓回到云思苑。

    “大家说得对。县主根本就不需要替公子担心。像公子这样的人,无论丢在什么地方,只要想干,都能做出大事。就算真的走投无路,做做盗贼,日子都会过得有滋有味。”于苓宽解徐榛。“你还真的希望我去做盗贼婆?”徐榛终于露出了笑容。“婢子只是打个比方。县主没听大家方才说,公子手上还有一张王牌。”“会是什么样的王牌?”徐榛自言自语。“公子身上的王牌多着呢。朱雀门未来女婿,都督的侄女婿,又是都督和都军使的救命恩人,无论打出哪张牌,公子要什么有什么。婢子相信,这几天就有很多人给公子送铜钱了。县主晓得,一年里面有多少人死命给大家送铜钱。大家收的话,根本就不用做生意。只要公子喜欢铜钱,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这倒是真的。”“县主就不要去管是什么样的王牌。婢子倒反觉得,县主离嫁出去的时间越来越近。”徐榛终于心宽了下来,恢复了原样。

    徐福坐上马车,两刻来钟时间,就到了白云观。下了马车,徐福就径直去缮意房。快到缮意房,徐福抬一头,看到堂内正站着好几个人。曹全晟示意众人稍歇,就和石斛一起走出堂内。见堂内有两名胥徒,徐福好奇向石斛询问原因。“两名佣人在火灾中不幸遇难。安葬等善后费用自然也应小子家支付。小子今早回来,见家已遭火灾,也就在曹公的白云观呆着了。这两名刺史府胥徒是来跟小子商量火灾的善后事宜,没其他特别的事情。”石斛如实告诉徐福。“原来是这样。”徐福说,“县主刚刚才晓得公子家出了事。县主想,这时公子或者需要一笔铜钱,解一解燃眉之急,就向大家要了一千两纹银,暂借给公子使用。大家原本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还没有说出口。见县主开口,大家也就答应。大家担心公子就要用到铜钱,就让仆给公子送来。”徐福从袖袋中掏出一枚银质存银凭据递给石斛。

    徐福来之前,有一名叫贾行纶的人遣家中仆役送来了一千两纹银,石斛拒收。“大家原本要亲自来,想到不方便,才让仆前来。大家说了,公子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大家说,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表示一份感谢。”“回去告诉你家主人”,石斛说,“心意小子领了,铜钱绝对不会收。”见石斛坚拒,仆役只好带着银两,跟石斛告辞,离开白云观。

    城门刚开,荆善居就来了。上次仲连堂被抄,荆善居所有家当被洗劫一空。石斛刚一离开仲连堂,李慎肇就亲自带人将抄走的家当悉数还给了荆善居。散走的兄弟也陆续返回。为了生存,荆善居这些年也尽力拉拢与官吏的关系。可是,衙门官吏就像走马灯似的更换。刚刚有点熟悉,已经换了陌生人。一切又得从头再来。何况,费尽心思也拉不到大人物。随着吴国首府从广陵渐渐迁到金陵,连刺史都已经是小官。没想到,莫名其妙结交上一个可以直通天庭的人。平安回到仲连堂,跟石斛关系已经是众所周知。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办事。一看石斛身后的巨型影子,就让人不禁颤抖。如今的仲连堂甚至比以前的仲连堂更硬。

    “有没有用得上善居的地方?”

    “目前还看不出来,将来肯定需要荆兄帮忙。”

    “善居和仲连堂兄弟的命是你救的。只要能用得上,无论什么事,说一声就是。”

    “荆兄别这么说。小弟当初帮荆兄并不想得到荆兄的报答,仅仅兄弟情谊而已。小弟能帮不帮,荆兄觉得,小弟还是不是人?荆兄到了阎王那里,肯定恨自己瞎了眼睛,交上小子这个畜生。荆兄晓得小弟的为人。小弟不会替人办那些肮脏的事情。荆兄不同。性命攸关的事情,就是磕破头皮,只要能成,小弟也愿意做。荆兄是金陵著名地痞,如今是什么世道还需小弟说?小弟不过卖了一个人情而已。不是小弟厚颜无耻,用不了多久,小弟就是朱雀门女婿。举手之劳的事情,丈老能不帮?荆兄不必放在心上。”

    荆善居根本就没想到此时的石斛会需要铜钱。石斛原本以为钱多没地方花,想不到自己会突然之间变成穷光蛋。等两胥徒来找他,石斛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铜钱救急。到哪去弄点铜钱解一解燃眉之急?石斛朋友多,可石斛非常不愿意伸手向朋友借钱。长这么大,石斛还没向人借过钱。石斛总觉得,跟金钱扯上关系,朋友就会变味。随便伸出手,人家是给还是不给?给吧,不一定愿意;不给吧,伤了朋友之间的感情。神州历史上,许多朋友就是因金钱而反目成仇。总而言之,还没到山穷水尽之前,石斛不会向金陵的甲乙丙丁借钱。两名胥徒告知,若是石斛暂时没力承担两名佣人的善后费用,刺史府也可以先用公款给垫上,待日后有了铜钱再偿还。确实,石斛开寿木店也是按时交纳税金,只是石斛实在不想跟刺史府衙门扯上什么关系。与其说是公款,还不如说私款。有道是,人情大如天。石斛不愿意因这笔钱出卖自己的人情。就在石斛进退维谷的时候,徐福送来了一千两纹银。一千两纹银,对徐渊来说,不过是万牛身上的一条毛!白记寿木店存在万通钱庄的银两肯定不止一千两,具体是多少,得去问龚宰。石斛不会去问。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已经欠了人情,多欠一点就多欠一点。石斛也就不再客气,毫不犹豫地接过徐福手中的存银凭据。“替小子好好谢谢伯父和徐榛!”“定会!”徐福含笑向石斛手一拱,转身返回朱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