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2)
陆象先说,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而烦耳。徐榛就是这样的庸人。 “好几天了,一点音讯也没有。” 徐榛是朱雀门大县主,无须担心吃,也无须担心穿,也无须为荣华做白日梦。想想如今神州,多少人靠做白日梦过日子。徐榛要什么物事,有人会给她买;想什么事情,有人会替她做。人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无事生非,自寻烦恼。查查汉字“欲”,马上就明白,人的欲望就像山谷,山泉溪流注进去,马上流走,永远没有注满的一天。徐榛有徐榛的白日梦。这几年,徐榛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一位王子,卖棺材的王子。这位卖棺材的王子只会给徐榛带来烦恼,其他什么也没有。于苓给徐榛梳头时,徐榛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公子实在不该将行程告诉给县主。” “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就会莫名其妙地想他。”徐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回答。 “公子这次鄂州回来,县主不劝,婢子劝。以后就不要再卖什么寿木了。” “实际根本不用我劝,他也不一定会继续卖。我爸、叔父等都会让他搞其他行当。男人不能像碗里虫似的躲在家里,应该趁年轻时候外面多跑跑,就是随便看一看,也是一种人生练历。只是扬子江上土匪那么多,万一出点事总是不好。” “只有这事,县主大可以放心。土匪碰到公子,肯定倒大霉。”于苓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担心。石斛运送的是棺材,可卖棺材的人有铜钱。如今这世道,霸王在外面的时间多了也会失手。“公子只要手指轻轻一弹,肯定飞出好几丈远。” 徐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也信他吹牛?” 神州人的话靠揣摩。朱温一次外出巡守,在一棵柳树下遮荫。朱温自言自语,“这树做车轱辘真不错。”左右以及游人纷纷附和。朱温很生气。“柳树怎么能做车轱辘?”那些附和朱温的人统统被杀。主人的话揣摩错了,下场如同那些游人。徐榛并不认为石斛是吹牛。这一点于苓晓得。徐榛这么说只是不好当着于苓的面夸奖石斛。 “公子可不是吹牛。” “你对他那么有信心,为何还要吓得直打哆嗦?” “可能是小时候吓怕了。公子不卖寿木,就可以早些将县主娶过去了。” “急了?” 谁急了?是徐榛,还是于苓? “县主,婢子还真急了。县主嫁过去婢子也就不需要叫人去探听公子的消息。” “死婢子!你这还不是绕个圈子说我急了?” “婢子不敢!梳好了头,婢子去叫东方大哥去看一看。” 虽已经不像众土匪抢夺江南的那些年,平头百姓缺的依旧是安全,年轻女子根本就不敢出门。徐榛却是一个很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徐渊没有禁止徐榛出门,而是给徐榛找了出门能保证安全的人。徐渊替女儿的贴身护卫选择颇费了一番心思。没有家眷,锅灶打在腿肚子上的家丁,徐渊肯定不会要。武艺不好,根本不在徐渊考虑之列。倒散烂、不顾家的人自然也不会入徐渊的法眼。徐渊斟酌再三,最后挑选了东方明来保护徐榛。东方明活轻松,薪金却奇高。除了按月领到一份一等家丁的薪金,徐榛还从自己的零用钱中拿出同样数额的钱给东方明。徐榛对东方明也好,常常买一些物事让东方明带回去给自己的新妇。朱雀门其他家丁非常羡慕东方明。“你可晓得,我的责任有多重?金陵街上的流氓碰了县主一个指头,我就死定。”“什么死定?”一名宫姓家丁说,“我还想不出金陵有哪个流氓胆子大到不怕死而动一动县主的一个指头!你能谋上这份差事,那是你命好。”“你就没听过色胆包天?”宫姓家丁当场就闭上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出了乱子,东方明真死定。 “东方大哥,县主叫你去看一看公子是否已经回来。” 东方明骑着马前往鸡鸣巷。一到鸡鸣巷,东方明就被眼前的鸡鸣巷惊呆。原本一条长长的鸡鸣巷,现在已经只剩下半条。东方明踩着瓦砾,来到石斛的宅院前,看到的只是大火烧过之后剩下的废墟。东方明尽职尽责,在废墟四周仔细找一遍,不见石斛,也不见石斛的父母。东方明立马前往长寿巷。到达长寿巷,东方明看到的景象比鸡鸣巷更糟,整条巷都已经消失,到处是断垣残壁,和成堆成堆的瓦砾。踩着“喳喳”响的瓦砾,东方明站到了白记寿木店的废墟上。原本摆放在库房里面的棺材,不是已经被大火烧焦,就是烧毁或者烧掉了一半。废墟的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nongnong的焦炭气味。公子的家和寿木店都已经被火烧了,县主竟然一无所知,真是奇怪!东方明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赶回朱雀门。 “县主,不好了。公子家和寿木店全都被火给烧了。”回到朱雀门,东方明就将看到的情况给徐榛。“全烧了?”徐榛感到非常意外。“全烧了。”“石斛和他父母呢?”“仆找遍了地方,就是没找着公子和他的父母。”遭到控鹤军杀手的报复!房子烧了无关紧要,石斛出事可不得了。徐榛一胡思乱想,马上就慌了起来。 “东方大哥,赶快叫董大哥备车马,我要亲自去找一找。” “县主,别急。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大家应该早就晓得。为何都不说一声?” “说不定我爸怕我担心,故意瞒着我。” “真若出事,早就已经出事,县主去也没用。还不如先去问一下大家。” 徐榛带着于苓急匆匆前往如荠斋。到了如荠斋,侍儿告诉徐榛,徐渊早早就带着徐福外出办事去。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徐榛心急如焚了起来。不能等了。徐榛决定亲自去看一看。刚要离开朱雀门,就被办完事回来的徐渊看见了。“榛儿”,徐渊见徐榛步履匆匆,神色紧张,连忙叫住了徐榛。一见徐渊,徐榛跑了过来。“出了什么事啦?”徐渊急忙问。“石斛家和寿木店被火给烧了。”“烧了就烧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爸早就已经让徐福去看过了。怕就你平白无故地乱担心,才没将事情告诉你。”“石斛没事?”“没事!没事!哪会有事?石斛若是会那么容易出事,怎么能成为爸的女婿?”徐渊笑了起来。徐渊一笑,徐榛顿时宽心了不少。“那他的父母呢?”“没事。石岩夫妇都在白云观,跟掌门曹全晟一起,好得很。”“县主,仆昨天亲自去看了。石岩夫妇倒好像没发生什么事似的,跟白云观掌门曹全晟有说有笑。”徐福一旁插话。徐榛的着急这才慢慢消除。 早在白记寿木店被烧的那个早上,徐福就去如荠斋告诉徐渊白记寿木店被烧的消息。房子失火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不因为寿木店是石斛的就不能失火。“烧了最好,也不至于再卖什么寿木。”徐渊铜钱多,根本就不在乎一家寿木店。还没过去两个时辰,徐福又跑来告诉徐渊,石斛鸡鸣巷的家也给烧了。这下徐渊马上意识到问题严重。天下凑巧的事虽多,但不会那么凑巧。肯定是石斛这一小子紫金山一出手,惹祸上身啦。“石岩夫妇呢?”“据回来报告的人说,石岩夫妇刚好去长寿巷查看寿木店火灾情况,回到鸡鸣巷时,家早就给歹徒放的火烧光了。胥徒问完了火灾情况,石岩夫妇就朝北门去了。县主踏青回来的第二天,安置在鸡鸣巷的眼线就已经撤了。仆也不清楚石岩夫妇去了哪里。”石岩夫妇刚动身去查看寿木店,回到鸡鸣巷,家就已经被烧,意味着石岩夫妇一定是身无分文。石岩刚来金陵不久,自然也举目无亲。堂堂皇弟,如今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真个是三十水东,三十年水西。逃到江南,隐姓埋名躲在乡下隐居了十几年,仍然不得安宁,不得已来到金陵。还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刚安置好的家就被烧了,儿子经营的寿木店也被烧了。徐渊先是同情,继而关心起来了。家被烧了,金陵又没有亲戚朋友,石岩夫妇会到哪去呢?“徐福”,徐渊略一沉思后就吩咐徐福,“你马上去办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派出目前还在金陵的家丁和仆役,即便就是翻遍整个金陵城,也一定要找到石岩夫妇;人手不够,你就去刺史府,叫副使徐玠多派胥徒帮着寻找,找到为止。第二件事是你亲自去一趟万通钱庄,仔细查一查,石斛接手白记寿木店后,在万通钱庄存了多少钱。”“是”,徐福退出如荠斋,走了。
石斛经营的白记寿木店,大宗交易都通过万通钱庄进行。寿木店打烊前,账房龚宰结算一天的来往款项,整钱都存到万通钱庄,而寿木店只留零钱,用于临时开支。龚宰带回万通钱庄的存钱凭据,交给少东家石斛,石斛再带回家由父母保管。徐渊想,两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肯定已经烧毁了石斛手中的所有存钱凭据,就是那些金属凭据也早就已经熔成了饼。没有这些凭据,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到万通钱庄来取钱。不用说石斛是自己未来的女婿,即便是他人,万通钱庄也不能趁火打劫,讹了人家的钱。徐渊晓得,讹了人家的钱事小,败坏了万通钱庄的名声可是大事。这不仅仅只是道德良心的问题。商场上,信誉非常重要。倘若只想赚几块小钱混日子,随便骗骗人还行;想赚大钱,单靠欺诈根本就行不通。没有信誉,谁以后还会跟你做生意。朱雀门又不是只想赚几块小钱。做生意最公平,你诚心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也对你好,虽然只是钱上的来往。自己的货真,人家才看得上,愿意出钱买。你一心只想占人家的便宜,莫非人家都是傻子不成?徐渊想,待时候,还给他就是。 不一会,全子尚跑来向徐渊报告,李慎肇率领黑云都围攻都督府长史柳似汀家,打斗非常激烈。“晓得了。”徐渊随口应了一句。徐渊吃了午饭,才见额头上都是汗水的总管徐福出现在如荠斋。“大家”,徐福向徐渊报告,“找到了石岩夫妇的下落了。两人去了白云观,投奔曹全晟去了。北门关闭,差不多等了一个时辰,才重新打开。见他们都好,仆没问具体情形,就匆匆赶回来了。”石岩夫妇已经借宿在了白云观,那就让夫妇两人暂且在白云观呆几天。来朱雀门,既可能会给朱雀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非石岩夫妇所愿。待稍稍风平浪静一点再做一些让石岩夫妇能够接受的安排。 “那就让石岩夫妇先在白云观呆几天吧,等石斛回来再说。还有多少存钱?” “依据寿木店来往万通钱庄的款项来看,公子存银应该有一万四千八百二十两。其中一万两是徐大官人上次去白记寿木店,购买寿木时,支付给寿木店的钱。这笔钱,当天就由寿木店的账房转到寿木店的账上。”根本就是答谢人家救命之恩。徐渊没有插话,继续听总管徐福说。“其他的都是寿木店陆陆续续存到万通钱庄的钱。” “石斛这小子买寿木还是赚了不少钱么。”徐渊说着就笑了起来。 “公子是会做生意。小小一家寿木店,短短的时间里面赚到铜钱,非常不容易。” “是块做生意的好料。” “公子人也勤快,只要他能做,都不雇人。” “铜钱还没赚到手就翘着脚做东家的人,有几个最后能成事?” “那是。这些都是帐上的。” “你去一趟万通钱庄,整数以石斛的名重新存过,存钱的凭据拿回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