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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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人的相貌,与北方人相比,世代吃蛇江水长大的多是大眼扁鼻高颧骨。林秉康幼年听私塾先生讲过女娲捏土造人的故事;少时在教会学校牧师布道《圣经》时说,上帝在创造万物后的第六天也用泥土造出第一个男人亚当,不久拿亚当身上的一根肋骨变成第一个女人夏娃,俩人在上帝为他(她)们建造的伊甸园里偷吃了禁果,从此人类就繁衍开来。但是,教《生物》的蕃仔老师又讲,人是由类人猿进化而来,类人猿则由猿演化得来,猿由猴异化得来,猴由陆生单细胞衍化得来,陆生单细胞由水生单细胞上岸变化而来。上《中国历史》课的本地老师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中国人来源于黄河流域。记事起,作为长子长孙的林秉康逢年过节要到乡间本姓祠堂拜祖,前辈每每提到祖先是因两晋中原战乱由光州固始南迁而来的移民。 夏夜,大榕树下林秉康躺在竹床上乘凉,耳听着不远处蛇江水流冲刷河岸哗哗声,眼数着天上的星星,心中却突发奇想:既然自己祖先的祖先是黄河边上的猴子变成的,那么,蛇江边上的猴子岂不是也会变出蛇江先人,接着一代又一代中原先人迁徙到此,再和蛇江先人通婚生子,他们的后代慢慢地就变得不象中原北方人的模样了。百多年来,科学家对人种由来与变异的探索,肯定要比这个情智初开少年的遐想复杂N倍的N次方倍(N≥lO)。大约就在这相近的年月,国学大师任甫先生在《中华民族之研究》中感叹:吾侪研究中华民族,最难解者无过蛇江人。之后半个多世纪有人类学学者提出:人类一般分为黄色人种蒙古利亚种、白色人种欧罗巴种、黑棕色人种澳大利亚尼格罗种,而蛇江流域的先人既属尼格罗种的一支,又与欧罗巴种的一个远支有关联,还最早被海洋蒙古利亚种同化,似乎与各人种的基因都有关联。而就在“拾仔婆”对林秉康闲扯“以貌分人”的四十年后,执教于加州大学生物化学系的新西兰裔博士阿兰。查尔斯。威尔逊和他的学生贝卡。卡恩、马克。斯托金应用分子生物学技术,开展对世界各地妇女线粒体DNA(mtDNA)和男性Y染色体DNA的研究分析,结论是地球上所有现代人的祖先都可以追根到二十万年前的一位非洲女性(夏娃)和十五万年前的一位东非男性(亚当)身上,这就是上世纪震惊世人的“非洲夏娃理论”,它明确指出:一、现代人类是单一起源;二、他(她)们的祖先来自非洲。此论一出,即遭到“多地区起源进化说”的质疑问难,然而建立在现代生化科学基础上的“非洲夏娃理论”似属无懈可击。如此这般,上帝建在中东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交汇处的伊甸园是要回迁到非洲青、白尼罗河流域。进入新世纪,上海一所名闻遐迩的生命科学院也通过DNA分析得出结论:现代中国人和全球其他人种的现代人一样都是起源于非洲。此论一出,正应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有了祖宗一体化,实现全球政治一体化、经济一体化真真是指日可待矣。只不过如此说来,中原一带的北方人肯定不是黄河边上猴子变成的,蛇江边上的猴子也变不出大眼睛扁鼻子的蛇江人了,女娲也不是用黄河边的黄土捏出黄种人,而是出境跑到东非的乞力马扎罗山下,用冷却的火山灰捏出全球第一人。近年,常有一些自诩是中原移民后裔的蛇江流域林、黄、陈、郑、詹、邱、何、胡等八大姓的人北去光州固始一带寻根,看来他们今后要持护照改道西行往非洲拜祖去了。 从神学到科学转了一圈,异路同归,无论是女娲或是上帝捏土造人,还是大自然造就人类,蛇江人和中原人本是同宗同种,当然谁是长子长孙尚待争议。只不过“拾仔婆”所说“北方人高鼻梁小眼睛和蛇江人扁鼻子大眼睛”的缘由,那只好按老派进化论“用进废退”来解疑:北方冬季漫长天寒地冻,人体从外界吸进的冷空气需要经过较长的管道预热后,才能进入肺部。这个预热管道就是鼻子,所以冷的地方预热管道就要长些,也就是北方人的鼻子要比南方人的鼻子显得长高大的原因。同样的道理,北方风沙大,一年四季沙尘暴频发。为避免眼睛受损,眼帘开闭的频率就要加快,干脆眼睛的窗户开小些,便成了小眼睛。而蛇江人生活在湿润的南方,无沙尘之sao扰,眼睛的窗户尽管开大,久而久之就成了大圆眼。大、小眼的窗户虽说就差那么二、三毫米,眼帘每分钟要眨八、九次,人的一生除了睡觉,这窗户可要开闭上亿次,按此计算小眼的眼帘可要少走几百里路呢。所以,别小觑大、小眼或高、扁鼻子的区别,人体构件该有则有,该大则大,该扁则扁,这可是符合《京都协定书》节能减排的规范。只是在类似斯德哥尔摩国际高峰会坛上,原本是同根同种的亲兄弟,现如今作为黑、黄、白人种代表的高端首脑们为抑制全球变暖,限制温室气体排放量,围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大眼对小眼相互指责推诿,而会后酒宴又握手言欢,拥抱行黑、黄、白鼻子相碰的最高礼。殊不知这拨引领全球一体化的伟人们如若延误了环境治理,再现冰河时代,导致本届人类消亡。接着,地球在无人类改造利用的自转中,又经过若干亿年的休养生息,冰海融化,万物重生,新新人类又在七大洲繁衍,再上场演绎本届人类种种悲喜闹剧。当然了,凡生来的都会死去,凡死去的不会都重生。“拾仔姆”几句话引来这么多的闲言碎语,该言归正传了。 “那你来了之后,又过多久小孩生了出来?”林秉康耐住性子尽量问得简单些。“就一柱香的功夫。” “怎么生出来的?”“不是生出来,是夹出来的。”“怎么是夹出来,不会是被你勾出来的?”“我怎敢在洋尼姑面前拿出秤钩,人家药箱里什么样的夹子勾钩都有,是年纪大的那位洋尼姑用一把前头可以夹住小南瓜那样大的夹子,夹住小孩两边脸蛋慢慢拉出来的。”“没把小孩夹坏了吗?”“没有,只是两耳朵边上有道红痕,下午抱走时已经退色了。”这一问一答算是紧凑,此时林秉康又想多知道些产妇的情况,就泛泛地问道:“小孩平安了,那大人呢?” “唉,那可真可怜……”一声叹息,“拾仔姆”止不住涕泪交集,她举起衣袖擦了擦,“小孩出来后,她下身还在流血,人早就昏睡过去了。俩个洋尼姑忙着用小夹子夹她出血的地方,另外那位抱起小孩,要我去拿热水给他洗澡。对了,这时她跟我说的是地道省城话。”“你可听清楚了?”林秉康似感惊讶。“不会听错。”“拾仔婆”信誓旦旦地接着说,“我拿来热水和她一齐给小孩洗澡,也许是她仔仔的哭声让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我们赶忙把小孩抱到她身边,可她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抬起的她手把它轻轻地放在她仔的脸蛋上,让她抚摸到刚刚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亲骨rou,看得出她好欢喜啊,只是泪水象断线的珍珠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头边,真真是滴滴穿心痛啊。就在这时候两个洋尼姑走近床前,一个双手捧着碗水另一个口中叽哩咕嘟不知对她讲些什么,还边说边用右手指从碗里沾出点水要摸小孩的额头,却没想到她从什么地方生出力气来,猛地举手推开洋尼姑,还很响地说了个‘rou’字。”“她说的是省城话还是国语?”林秉康叮了她一句。“当然是国语,看她高鼻梁单眼皮柳杏眼一副北方美女相……”“好啦,別再扯远了。只是她昨天说的一个字,你今天怎么还会记得住?”林秉康象是反问又象是启发。“怎么记不住,听她说‘rou’,我忙问她‘是想吃rou吗?’‘不是!’站在近旁的城里荤教妹替她回了我一句,说的还是省城话。回头再看仔仔她娘又昏睡过去了,虽说这时出血少些,但是身上还会留有几滴可流呢,拖到午后魂魄就散沒了。”说到这儿,“拾仔姆”已泣不成声了。
林秉康不知是该劝慰还是不必劝,便起身独自下楼踱到屋外。雨还在下着,呆坐在楼梯口的蔡礼成赶忙走前给他撑伞遮雨。俩人来到斜坡道边上,蛇江的水位明显涨高,水流也更急了。林秉康接过雨伞,让蔡礼成收紧“顺远”轮船首的缆索并架好上船的跳板,自己便快步登上了前甲板。在经历了撞滩侧翻板正后,舱面上已是一片狼藉,林秉康小心翼翼地穿过满地散落着玻璃渣的前甲板,径直走进舱门已经撞坏的船长室。看得出室内已经被人草草地整理过,地面并无散落的杂物,床上的铺盖随意码放在靠壁的铁皮柜上,柜门的铜锁安然无恙,按常规记有各站点上落船人客数的航行录事本及其相关票据应在其间。 出了船长室,林秉康又沿着被撞扭曲的舷梯登上驾驶室,这里除了舵轮保持原样,其它物品却大都损毁,后壁上方明显可见被枪击中的弹痕,地板上还有几颗小弹头。这时蔡礼成急匆匆上到驾驶室门口告诉他,渡船快到了。林秉康转身透过没有了玻璃的舷窗向江中望去,果然见只木船被急流从对岸上游的方向斜冲过来,看得出撑船是个闯荡溪河的老道艄夫,渡船在他的cao纵下很快就稳稳当当地停靠在斜坡道。从渡船下来的老万等三人旋即登上“顺远”号的驾驶室,交通局那位文员未等林秉康吩咐便打开相机“咔嗒、咔嗒……”朝着后壁的弹孔和地上的弹头连拍了几张,好像事先就知道该到这里忙活似的,当然他也没忘站在岸边给侧翻变形的左舷照了几张全景照。林秉康随之离船上岸,并适时提醒交通局文员也应到机舱、船长室等重要部位摄像取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