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火刑光芒

    好痛。

    爱丽丝好痛。

    看不见了。

    mama，救救我。

    救救爱丽丝吧。

    我好怕……

    咳咳，咳咳咳……

    奥斯蒙德趴在地上，痛苦地流下眼泪，在烈火中扭动挣扎的人形如同布满倒刺的尖锥，狠狠插在他的心脏之上，反复摩擦。想要捂住耳朵，双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少女濒死的惨叫残酷地刺痛鼓膜，潮湿的泥土灌入口鼻，阴冷，腥甜，而又绝望。

    他痛切地体会到自己的无力和弱小，机关算尽，到头来仍保护不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神，到底在何处？

    为什么她要承担这样的审判？她所谓的罪行全是被这些人逼出来的，如果不是这些人变态似的欺辱歧视，她又怎么会召来惊惧兽？

    天使纯白的羽翼是那般无瑕，从奥斯蒙德的角度看去，却只看到了阳光照映不到的阴影。

    这是不公正的审判，这样的结果，他纵使碎尸万段，也不能瞑目。

    也不知是出于绝望还是背水一战的心理，奥斯蒙德将生平所耳闻目睹的一切祷文在心底快速过了一遍，包括三段禁忌的祷言。

    三段绝望祷言，每一段都代表着一种形态的翠绿火焰：破灭、死亡、新生。

    “是你在召唤我吗？”一个空洞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充斥着不可名状的威严和灼热，只一句话，奥斯蒙德全身细胞就仿佛要被烤透，时间的流动似乎也慢了下来，爱丽丝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离他是如此遥远，好像永远也无法触及。

    “你……是谁？”他面目呆滞，喃喃问道。

    “吾名翠火，乃汝等侍奉之神。”

    神？

    奥斯蒙德简直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仰天长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仍嫌不足，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这才笑道：“原来是神明大人到了，有失远迎，真是恕罪，恕罪啊。”

    自称翠火的神明也不动怒，在奥斯蒙德脑中溜了一圈，便已知大概。

    “阿奈丝图尔的天使又在欺骗凡人了，也罢，我就替你折断她们的翅膀，扯烂她们的羽毛，让你看看她们的真面目！”

    奥斯蒙德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翠绿色的火焰新星便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整个刑场瞬间化为火海，火刑柱的火焰亦被绿火熄灭，除此之外，爆燃绿焰所到之处，尽成焦土。安洁拉秀眉一挑，升至高空，右手化出一把光剑，硬生生斩断了火环，娇声喝道：“翠火大人，您来凑什么热闹？”

    奥斯蒙德缓缓起身，被挑断的手筋处碧焰森森，宛若失去心智的狂鬼，空洞的声音响彻教堂之顶：“你叫做安洁拉，对吧？这格林镇原本就是我的信徒，凑热闹的只怕是你们吧？”

    “哼哼，不管是谁的信徒，只要牵扯到异端，便要由我们审判庭出马，这不是约定好的吗？”安洁拉据理力争，尽管对手是三神之一，毕竟只是凭依在人类的躯体之上，真动起手来，倒也不惧。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你们有过这样的约定！”绿光一闪，奥斯蒙德已然身在半空，举爪抓向天使的翅膀，划起道道苍碧的火痕。

    安洁拉挥剑挡架，翼上羽毛化作万千光刃，星星点点射向翠火，羽毛命中目标后引起巨大的爆炸，将一座矮山夷为平地，威力之强，委实可畏可怖。

    奥斯蒙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绿火cao纵，做出平时连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事情，心中之惊骇，又远在被夷平的矮山之上。

    这时他才真正相信了神的存在，虽然这位神与他所接受的正统教育中完全不同，但能借助一介凡人之躯与堂堂天使斗个不相上下，若非神迹，又会是什么？

    “神明大人，您……”

    “正忙着呢，少废话！”翠火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左肩被一根飞散的羽毛刺穿，燃起熊熊圣焰，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腐化为碧绿的邪火，三条火蛇穿过羽毛的帷幕，分咬安洁拉后颈、左翼、右踝，安洁拉接连变换了三次剑势才化解了这次反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火星溅到脸颊，痛叫一声，急速降落。

    这一声痛叫只听得奥斯蒙德春心荡漾，如果掌控他身体的是自己，纵使知道她是主持火刑的罪魁祸首，也断然不会出手追击。

    然而翠火就不同了，周身碧芒大炽，直冲向天使坠落的方向，嘴里说道：“在我面前玩火，你还嫩了点！”

    这一冲势道凌厉至极，又削平了几座山头，在落点处掀起冲天绿焰，一朵惨绿的蘑菇云悠然升起，染透天空一隅，远远望去，浑若末日来临。

    光辉的羽翼冲破绿焰，天使永不坠落，雪白的长发披散肩头，原本干净暴露的素衣素裙被一层银甲覆盖，身着戎装的安洁拉比先前更为耀眼：英姿飒爽，眼神坚定，从一个喜爱玩闹的少女转变为一名无畏的战士，别具一番风味。

    审判庭的天使都是最凶残的战士，指的正是她们穿上战甲之后。

    “竟敢……让我的脸受伤……”安洁拉捂着被火星烫伤的左颊，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语声森冷，极度愤怒，脸色阴沉得要杀人，“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被火星溅到的痛感转瞬即逝，她也并非因此而愤怒，只因翠火的邪焰一旦触及rou体，就会留下不可抹灭的疤痕，安洁拉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负，哪怕最微小的灰尘沾到脸上都会用水洗上十次，更何况一个沙粒大的疤痕。

    “你们全部都给我去死吧！”席卷一切的白色圣光如崩裂的天空般降下，天使的神力源源不绝地涌现，飞鸟、森林、游鱼等所有不幸被笼罩其中的生物转眼间便被蒸发成灰，罪恶，将被彻底净化。

    连奥斯蒙德都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消融，人类的躯体终究力量有限，面对狂怒之下使出全力的天使，如螳臂当车。

    “喂，有一个办法，说不定能救那个小女孩。”翠火在他的脑海中说道。

    “什么办法！我做！”

    “即使抹消你的意志，你也愿意？”

    “当然，当然！”

    “即使她变得面目全非，忘记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你也愿意？”

    “当然！我愿意！”

    “嘿嘿，其实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赐予你力量，至于到底能不能救到，那就非我所能顾及的了，堂堂翠火若是败在天使手底，那……”

    神的声音渐渐远去，奥斯蒙德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脑海里却已一片混沌，爱丽丝冰蓝的双眼碎裂成无数冰片，将他的心脏切得粉碎。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视线被翠绿的魔火遮蔽，隐约中似乎听到天使惊慌失措的叫喊，一切归于平静。

    醒来的时候，他就跪坐在残存的小教堂内，身体变成触目惊心的绿色，正一点一点地、如蜡般融化。

    爱丽丝被他抱在怀里，全身已被烧至焦黑，那双冰蓝的瞳孔完全丧失了往日的神采，仍有气息，但已与废人无异，村民们干枯的尸体飘荡着绿色的火焰，全数涌向奄奄一息的少女，为她重塑血rou。

    最终，焦黑的皮肤一块块剥落，崭新的爱丽丝浴火重生，熟悉的冰蓝双眸、熟悉的黑眼圈、熟悉的苍白肌肤、熟悉的金色长发，只是身边多了几团幽绿的火焰，她轻轻挣开奥斯蒙德臂弯，俯下身子，深深吻上他的额头，而后转身离去，走得无比决绝。

    再没有回头。

    奥斯蒙德死了，跪倒在教堂里的，是无心者奥斯蒙德。

    眷族，无心者奥斯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