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归葬

    身为眷族，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几百年的时光弹指而过，刻骨铭心的回忆和铭心刻骨的伤痛早已忘却，没有目的，没有思想，诞下净化者，将翠绿魔火的教义燃遍宇宙星空。

    他的肢体被内在的火焰熔成液体，又不断再生，骨骼尽消，表皮溶解为半液态，将完好的内脏器官包裹在其中，形成一个超大的圆球，象征新生；包括大脑在内淘汰掉的部分则如烂泥般吊身后流淌，代表过去。

    无心者奥斯蒙德，不过是一只有着无尽食欲的怪物。

    他追随翠火，降临冷原，却并未发现主人的身影，困惑与饥饿促使他大量呕吐，将明罗湖化作一片火海，净化者忠实地履行着净化活物的职能，将映入视野内流淌着肮脏血液的污秽之物尽皆消灭。

    火焰新星驱离了两条小虫，但剩下的一只似乎有些麻烦，那种快速飘忽的移动方式，有近一个世纪没见过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拦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小虫，而是最强大的敌人。

    林小仙一直在等。

    等吴凌烟和方珏先行后撤。

    如今碍事之人已然不在，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全力施为。

    巨锤当头硬砸，掀起的震波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爆炸。尽管精瘦，这个男人的身体还是有一定的可取之处的，至少在力量上比她本人要大得多，原本因为力气不足而无法发挥全力的大锤也使得颇为顺手，爆炸以落点为中心向四面扩散开去，撕裂了松软的地面，自下而上直击眷族毫无保护的腹部，奥斯蒙德身子一顿，瘫在地上，真切地感受到了痛楚。

    机会！它的弱点果然在腹部！林小仙倒转锤柄，一柄重锤如陀螺般转了起来，连连击打在奥斯蒙德身上，虽然并未造成什么有效损伤，不断积蓄的冲力却让眷族的身体被慢慢抬起，林小仙冷笑一声，锤头抵住奥斯蒙德下盘，左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古老的猎人枪械。

    说它是枪械，有些不太准确，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口径足有一百毫米，简直就是一台小型加农炮，对准奥斯蒙德被抵住的部位，轰然开火。

    一颗圆滚滚的炮弹径直打进了眷族柔软的腹部，巨大的后坐力把林小仙冲得退出三步；炮弹一旦触及空气以外的物体便炸裂成无数极微小的颗粒，每一颗微粒都饱含魔血，与奥斯蒙德体内的绿色血液相抵触，相互侵蚀，产生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那是专为弑神而诞生的罪业之血，奥斯蒙德虽然丧失了发声器官，仍痛苦地哀嚎起来，浑身便如漏气的气球般急剧缩小，早已抛弃的器官为了补足源源外泄的血液从尾部逆流回体内，最终退化成了他原本的样貌——一位虔诚的、罪孽深重的圣职者。

    只是本该是皮rou的地方却填充着幽绿的火焰，临时拼凑的骨骼暴露体外，宛如一具从炎炎地狱中爬出的骷髅，空洞的眼窝中两点绿火出奇的邪恶，朝着眼前的大胆狂徒吐出一口炽热的吐息。

    林小仙挥动巨锤，将火焰从中劈开，但旋即又汇聚在一起，呈扇形席卷而至，竟似有自我意识一般，*这样的伎俩对付一般猎人或许绰绰有余，然而在久经战阵的最强猎人眼中，不啻儿戏。她展开瞬步，冲破聚拢的火焰，巨锤从骷髅大张的颌骨中穿过，将它那丑恶的面容一分为二。

    火焰登时停止。

    但是奥斯蒙德仍然未死，干枯的指尖反手扣住林小仙右腕，森森绿焰灼开皮rou，渗进血管，久违的疼痛让控制着陈熵身体的林小仙大为兴奋，她狂暴地折断了奥斯蒙德的手骨，飞起一脚，将行将就木的骨架踢到墙上，炮弹上膛，加农炮已对准目标，一触即发。

    十发水银子弹才能凝聚成一发加农炮弹，这是一种大伤元气的打法，但林小仙强大的造血功能完全足以支撑巨量的血液消耗，也许是坐在轮椅上的时间太过长久，她越来越倾向于这种粗暴的猎杀方式，昔年精打细算、谋定后动的超强分析能力全被抛在脑后，以至于在即将消灭眷族的瞬间，放松了警惕。

    神火重燃，原本掉落在地上的眷族残肢蓦地弹起，扑向林小仙，最强猎人的反应也是快极，感受到耳边掠过的风声，立即调转炮口，对准猛扑而至的残肢扣动扳机，不幸的是，她手里的是加农炮而非手枪，炮弹准确无误地命中残肢，产生的冲击波却也重创了林小仙，将她整个身子炸飞，破碎的弹片扎入皮rou，一袭白衣染成鲜红，左半边身体失去了知觉，上半张脸已不翼而飞的奥斯蒙德趁机赶上，掐住林小仙咽喉，狠狠捏了下去。

    林小仙拼命挣扎，几近窒息，一张白脸涨成紫色，意识渐渐模糊。她对这个身体可中意得很，如若就此被掐死，当然不肯就范，然而现在情势的主导权已不在她手中，巨锤也已脱手，情急之下，只能在心底暗骂自己的大意，纵使最强猎人，在完全确认猎物死亡之前，也没有任何放松警惕的资格。

    凛冽的刀气裹挟着刺耳的风声，将骨架斩为两段。

    雪白头发的少女从坍塌的房顶跃下，红衣胜血，剑光森然，肩头上趴着一只长有羽翼的黑猫，林宁紧随其后，看着躺在地上的林小仙，一脸惊愕之色。

    完了。

    林宁可没听过她的声音，就算出声叫喊，他也不会认得。

    电光石火间，林小仙忍住剧痛，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堪堪避过飞来的冰焰，扣动扳机轰出一炮，借助后坐力疾飞而出，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那是谁呀？”乌璐漫不经心地问。

    “一个坏人，”林宁咬牙切齿，摇了摇头，“算了，不追了，这就是眷族？方jiejie她们呢？”

    “你问我，我也没法回答，大概已经死了吧。”她摸了摸猫又头顶，猫又“喵”地一声从肩头跳下，张开羽翼，喷出点点幽碧的鬼火，将地上的残肢尽数点燃。身为翠火的眷族自然不会害怕火焰，但猫又的鬼火本质上是枉死的灵魂以火焰的形态示人，并非真的火焰，奥斯蒙德残存的碎片只扭动了几下，就化为飞灰，只留下了一颗碧绿的、晶莹剔透的心脏，兀自微微跳动，无论鬼火如何撕咬，都毫发无伤。

    那是奥斯蒙德人性的证明，是他曾经为人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