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发结同心

    “清央，你又要受罚了。”

    日夕已暮，清央和师父在木兮亭对弈，清央又输了。

    她撑着脸，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师父的棋艺出神入化了，她从未赢过。

    “为师念出古人一则短序，清央在一盏茶的时间里，默写出两首回环诗。短序为：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梦人以雪水烹小茶团，使美人歌以饮。余梦中写作回文诗，觉而记其一句云：‘乱点余花吐碧衫。’意用飞燕吐花事也。乃续之为二绝句。”

    秦非煜洗盏，取茶，红炉添炭，等水沸，煮茶。

    清央手捻棋子，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敲在棋盘上，思绪穿梭于师父所念短序的意境里。

    她在古籍里见过这短序，也读过那两首回环诗，只是有点淡忘。

    茶香溢起，秦非煜放下茶盏。

    清央把写好的两首回环诗递给师父，含笑望着。

    越来越有师父风骨的字体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花吐碧衫。

    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

    红培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又反过来念着：

    “岩空落雪松惊梦，院静凝云水咽歌。

    衫碧吐花余点乱，纤纤捧碗玉颜鸵。”

    “窗晴斗碾小团龙，活火新瓯浅焙红。

    江涨雪融山上日，缸倾酒尽落花空。”

    “清央默写的这两首回环诗，无一字之差，不愧卫家过目不忘的神童。”

    “‘神童’之誉是哥哥们乱说的，但清央总不能丟了师父的脸。”清央笑。

    “那清央和师父就着眼前的景各赋诗一首，看看清央能否胜出师父？”

    “好。”

    眼前景：梨花盛开接近尾声，一阵风过，落英缤纷，如同雪舞，些许飘在清央发髻上。

    清央：

    闲来梨花又放枝，静闻燕子正来时。

    风又喜做无情客，落花如雨自成蹊。

    秦非煜：

    素白坠落雨如烟，已成美人半面妆。

    欲飞还做回风舞，一片忠心付笑谈。

    “还是师父的诗大气，清央自愧不如。”清央由衷赞道。

    “清央的诗非常合景，小女孩的心境自是不同于师父。清央也确实是一个兰心蕙质、七窍玲珑心的女孩儿！如此才情卓然，以后才能母仪天下。”

    清央听着师父的夸赞，笑靥如花。

    可是到了最后一句，她的眸光暗淡了一些。

    又是她最不想听到的——母仪天下。

    清央想反驳师父，但还是只敢在心里嘀咕：师父，清央的才情只为了配得上她未来的身份吗？

    然而，师父终究是夸赞自己的，放眼南国，又有几人能得师父只言片语的夸赞？

    清央拜别师父，提着裙裾，跑回蔷苑。

    衣袂拂风雨，身轻如飞燕。

    清央在将军府琴棋书画茶舞，一室安好。

    外面的世界却烽烟迭起。

    轩辕国，统御西边疆域，为轩辕王朝，国势稍弱。

    太子薨，诸皇子夺嫡之争纷起。

    三皇子宋文羽，其母妃甑嫣为当今皇上宋政的青梅竹马。

    当年轩辕皇帝宋政以皇后之诺，借当今皇后珈晴娘家珈府之势登上皇位。

    而甑嫣只能封妃，但皇上的盛宠都给了甑妃，这引起了珈晴皇后的嫉恨，屡次陷害甑妃，尤其甑妃生了三皇子宋文羽之后，珈晴皇后很怕皇上立宋文羽为太子，迫害更盛。

    善良的甑妃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皇上宋政心疼得不行，但珈晴皇后母族的势力又无法让他废后。

    于是在三皇子两岁时，皇上派武功高强的暗影之首令狐卫和暗器高手朱衍将宋文羽秘密送往泰宁寺，交给生死之交方琅住持，令狐卫朱衍一同住在泰宁寺，传授三皇子武功和暗器。

    宋文羽十二岁时，轩辕皇将三皇子接回皇宫。

    从此出现在轩辕皇室和轩辕百姓面前的三皇子：面容如玉，一只玉箫不离手，一双狐狸眼睛妩媚含情，比女人还要妖娆三分，爱红衣爱美人爱香车爱温柔之乡。

    一年后，宋文羽身边多了一个丫头——乐雅。

    这时珈晴皇后为了稳固其子宋文泰的太子之位，对其他皇子明里暗里进行打压，宋文泰的势力在其母后的扶持下如日中天。

    但天不遂人愿，在珈晴皇后觉得未来的储君之位如在囊中时，一日太子宋文泰外出巡视河道，回到东宫太子府的当天晚上便高烧不退，连续几日都是如此，轩辕皇室稀世药丸都无法使其退烧，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七天后太子薨，珈晴皇后近乎疯狂。

    太子薨之后，人人认为以轩辕皇对甑妃的宠爱，立三皇子宋文羽为太子是毫无悬念的。

    但出人意料，三皇子并没有被立为太子，且在铅山之战战败后，以质子身份滞留金陵。

    在这期间，势力不小的六皇子宋文楠、七皇子宋文桦明显表现出觊觎太子之位的野心。

    而二皇子宋文池最为淡出朝野关注，他的母妃吴子清是一位牧女。

    一次宋政外出打猎，追一麋鹿至山岭空旷处，踏入一陷阱而受伤，跟随的御医又被他落在后面。

    这时恰逢吴子清赶着羊群经过，她在山野采了一些药草，跪在地上将药草敷在宋政伤口处，动作极为认真专注。

    吴子清盘着两条辫子，额间戴着一串自己编织的蓝色花环，布衣粗裙包裹的身子饱满苗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璞玉未雕琢的自然之美。

    看腻了宫中三千脂粉美人的宋政一下子被吴子清吸引，又得知吴子清是一位孤女，给人牧羊为生，宋政便将吴子清带回皇宫，封为美人，生下二皇子宋文池。

    因吴子清来自山野间单纯善良无法适应后宫血风腥雨的争斗，又圣宠不长，在二皇子七岁时便郁郁而终。

    二皇子长跪吴子清冷冷清清的灵柩前两日两夜，而他的父皇依旧沉溺于宫嫔妃子温柔之乡。从那以后，宋文池身子骨变得极为羸弱，又因其母妃没有势力背景，在珈晴皇后看来，宋文池对太子没有任何威胁，也就让他在皇宫里平安长大。

    宋文池在自己寝殿与世无争，一直到十二岁。

    一日，他走出自己寝殿，跪在宋政面前，要宋政封他为王另建王府。

    宋政看到这个快被自己遗忘的皇子，突然想起吴子清那山茶花一般的女子，心生一丝内疚，便答应了宋文池的请求，封他为“池王”，赐池王府。

    十四岁时，宋文池娶了嵇候嫡女嵇珊为王妃，成为世人心中最无势力最为闲散的王爷。

    “王爷，三皇子今日带着他的贴心婢女乐雅去了云安城最大的烟花之地——温柔楼。我们十几人出动，吴子源带着几人在温柔楼外面，属下带着几人，趁三皇子左拥右抱喝酒时出手。三皇子大叫一声‘救命啊’，扔下美人，转身就往温柔楼头牌乐思姑娘房间跑去，步伐凌乱，看来不像会武功。我们紧跟着踹门进去，房间只有乐思姑娘和婢女乐雅，三皇子不知所踪，吴子源也没有见他逃出温柔楼。”吴子灏回禀宋文池。

    吴子灏吴子源，吴子清的二哥三哥，池王心腹，身手不凡。

    “既然温柔楼插翅难飞，老三一个大活人又能去了哪里？按理说，生死之际，一个会武功的人都会本能的自救。老三这样，要不就是他藏得极深，要不就是真的不会武功，但是绝对不会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无用。宋政将他藏匿十年之久，绝对不会只是为了躲避珈晴皇后的祸害。

    依宋政对甑妃的盛宠，老三在他心里极有可能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只是本王目前还没有弄明白，六年前宋政迟迟不立老三为太子，并狠心让他去了南国做质子，如今也从南国平安归来，依旧未立为太子。过几天本王要那几个老头子在朝堂上闹腾一下，就上奏轩辕皇室不能久久不立储君，试试宋政的底线。子灏你记住本王吩咐，试出老三会武功，就不惜一切代价除之，若他真只爱美人爱红妆，本王就让他好好沉溺温柔之乡。”宋文池目光阴沉盯着窗外，像一条蛰伏于幽冥地府的毒蛇。

    “是。”

    吴子灏恭敬退下，包括他在内“幽冥”所有暗影死士对这位池王爷有着无上的畏惧和忠诚，因为没有谁不惧怕池王爷的残忍手段。

    “母妃，你所在的幽冥地府冷吗？池儿一直陪着你。”宋文池推开暗格，走入里间，青黑的墙壁上挂满了吴子清的画像，温柔的，忧伤的，含笑的，流泪的，那是一个七岁孩子对母亲所有的记忆。

    “母妃，你可知道？你并非牧女，你是雾影之后，有着高贵而珍稀的血统。”

    雾影，轩辕国古老一族，擅影术，五十年会降生一位女孩——雾影之王，其背部隐藏一只青鸾。

    女孩三岁生日那天，浸泡三色堇花瓣，青鸾就会清晰再现，若冲天而飞状。

    女孩十五岁及笄之礼那日，凭背后的青鸾图纹继承雾影之王位。

    而青鸾再现后，这女孩的血能治百病，且伤口能自动愈合，因此这女孩成为很多野心家争夺的对象。

    雾影王与雾影人结婚后，皆生女孩，而所生女孩则不会再有青鸾图纹。

    但若生男孩，出生时男孩背后会有青鸾图纹，只是青色中有赤色，且图纹只隐隐约约，需极为认真看才能看出，随着男孩年岁渐长青鸾就会越清晰，十三岁时可以凭借青鸾图纹继承雾影之王。

    但雾影族上千年古老的历史，还没有哪位雾影族王诞生的不是女孩，所以雾影族王没有哪一代不是女子。

    吴子清三岁生日时，母亲将她从漂浮着三色堇花瓣的浴缸抱出来，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呈现在她瓷白的背部。

    母亲极快给吴子清披上衣服，并叮嘱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她背后的青鸾，否则会有生命危险，三岁的吴子清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但是这一秘密还是被传了开去。

    半年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二三十个蒙面人闯入吴子清家，杀害了她父母，抱走了吴子清，但在奔跑途中遇到另外一股蛰伏的势力，相互残杀中两股势力无一人生存，被遗弃在荒野里的吴子清被一个牧羊人发现，带回家里。

    吴子清就在那个村落生存下来，每天和着羊群慢慢长大，天真纯朴，但总有一种忧愁缠住她。

    她除了记住母亲那句叮嘱之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牧羊人告诉她，她是孤儿。

    宋政宠幸她的时候，她极力不让他看到她背后的青鸾图纹，她虽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但总觉得背后的青鸾关乎一个天大的秘密。

    雾影族从未停止过对她的寻找，当年她失踪的那个晚上，她外出狩猎的二哥三哥吴子灏吴子源因躲避风雨迟回了家，看到一屋子的惨状，哭喊震天，然后疯了一样四处寻找吴子清。

    吴子灏带着雾影族人寻到吴子清长大的村落，村落人说她被一个高贵的男人带走，音讯全断，直到几年后——

    宋文池一半轩辕血统一半雾影族血统。

    宋文池喜欢坐在这间有着母妃明丽画像，青黑为布景的屋子里，与母妃说话，以轩辕江山为棋盘，以轩辕皇室为棋子，谋划一个个局，而在世人看来，他最是与世无争。

    至此，轩辕国皇子争储之战，也引发了云熙大陆动荡的时局。

    北国，居于北面边塞，为君氏王朝，势较强，赵家军为常胜之师。

    在轩辕诸皇子夺嫡激烈时，北焱帝修国书一封，意借道南国岭山驿道，趁轩辕国内乱意欲攻取它。

    岭山驿道，南国通往轩辕国必经之路，是一条用青色石板铺成的长达两百余里的古驿道，两侧险峻的山岭绵亘，山谷曲折，古树参天，瘴气弥漫。

    岭山驿道连着溪市和居庸关。

    溪市，南国古城，也是南国咽喉，它凭借有利的地理位置和充裕的军事器械在南国历史上始终占据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溪市西北面与东文国相接，其中隔着蓝河；东南面与轩辕国接壤，其中绵延着岭山山脉；东北面与北国相接，其中隔着绵延几百里的木山。

    溪市的百姓擅于打造各种奇异器械而闻名天下。若说岭山木山蓝河是南国的天然屏障，那么溪市则是南国的天然军事供给库。

    云熙大陆曾传着这样一句话：亡溪市亡南国，得溪市得天下。

    所以溪市成了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成了北国、东文国、轩辕国三个国家想要攻取南国就必先攻下的一座古城。

    溪市没有战争时，古朴典雅，一旦战争起，高耸的城墙总是弥漫着血的味道。

    走完两百余里岭山驿道，便是一片空旷的黄沙地，黄沙地十里之外，矗立着一座高楼，红瓦青砖，城墙蜿蜒走势若盘龙，那就是巍峨壮观的居庸关。

    居庸关屹立在两国版图的中间，在历史长河中担待着泾渭分明的责任，其南南国，其北轩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