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科尔双唇rou眼可见的苍白，几次张开双唇，但没有说出半个字。说实话，连我自认为很有耐心的人都不知不觉变得急躁起来，更不用说康纳了，他不住地抖动右腿，连带着单薄的椅子也不停震动。审讯室内混杂着困倦、烦躁和担忧，让人仿佛困于沼泽之中，被一丝一丝地抽干了力气。

    老天有眼，我们总算熬出了头。科尔抬眼看看康纳又望向我，颤声道：“你竟然真的爱上了人类。”

    康纳斩钉截铁道：“如你所见。”

    我早已得知康纳的心意，但碍于心病带来的恶果迟迟不敢承认。“我是废物，不配得到任何东西”的想法深深植入我的大脑，完全浸透了我的骨髓，遍布四肢百骸。

    康纳如此肯定科尔的说法更是我无法预料到的，再加上今天接踵而至“刺激”，我像个灵魂出窍的空壳无法集中注意力，脸颊guntang。

    “仿生人是不是真的拥有了情感？”科尔明知故问，赌上最后的希望只为听到想要的答案。

    康纳答道：“十年前的仿生人崛起事件已经说明了一切。”

    科尔赌输了，他心中的绝望与悲痛凝聚成泪水含在眼眶里，桌面已经星星点点地滴上。暗红的西装没了魄力，此刻更像是凋零的玫瑰花瓣皱巴巴的，弱不禁风。尽管如此，他依然咬紧下唇试图让自己光鲜亮丽些。

    我们两人压下浮躁，谁也没有催促他。康纳的LED灯偶尔在蓝黄之间转换，他还是耐下性子尖起耳朵等待着。

    “那天父亲驾车带着我出行，目的地是哪里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那些该死的痛感倒是记忆犹新。人类总是这样留住痛苦，丢弃幸福。”科尔轻轻摇头，用一抹苦笑控诉了上帝的愚蠢。

    “我的记忆从事故现场直接转到了病房。”他抬头仰望天花板，好似那里有一幕幕画面闪过，“一大群医生围着我吵吵嚷嚷地讨论着什么，我问他们‘爸爸在哪？’”科尔目光散焦，随后定了定神继续道：“那群狗娘养的东西，他们告诉我父亲因抢救无效身亡了。”

    听到这里，我瞥见康纳的LED灯迅速转圈，手攥得越来越紧，指甲嵌入掌心渗出几滴钛液。他对那群医生的恨意，或许并不比科尔逊色多少。

    科尔声泪俱下，好不容易将语气稳住，哽咽道：“两个噩耗同时传来，我甚至不知道应该先为哪一个消息感到悲痛。我的大脑彻底陷入麻木。没有进行任何反抗，我被草草送入了孤儿院被迫过上了忍饥挨饿，任人宰割的日子。”

    停顿半晌，科尔用手抹去滑进嘴里的泪水，露出了极其违和的笑容：“3年后，异常仿生人暴动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在播报相关新闻。我偶然听到一则新闻报道……报道…说…”科尔瞪圆了盛满泪珠的双眼，眼底布满了红丝。他双手狠狠地砸向桌面，嘴里嘶吼着，喊叫着，胸膛已经装不下他的悔恨、愤怒和无力。

    康纳接过科尔的话，不忍让他亲口重复这些：“你听到了我和汉克搭档办案的报道。”

    “没错，他还活着！可是就因为你们这些该死的仿生人，他抛弃了我！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让爸爸丢下我……”科尔浑身战栗，虚弱地将额头抵在小臂上，在袖管上留下一片水痕，“我还不如一堆没有感情的塑胶混蛋，我不相信。”

    “所以，你才想要亲眼见一见康纳？”我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科尔没有回答，复述着一句话：“父亲一定是不得已才离开的，他没有抛弃我！”

    至此，审讯结束。科尔被押回牢房。就算离开了审讯室，他凄厉的哭喊声仍然不绝于耳。

    回家途中我回忆起科尔的供词，这对于康纳来讲也等同于当头一棒。倘若科尔没有被无良医院收治，或许汉克如今还活得上好。但如此一来康纳便失去了一个可贵的搭档，甚至不会转变为异常仿生人。

    过去总是拥有无数种可能，却永远不可能走向任意一种。曾经的悲痛被牢牢固定在过去，过去的美好也只能造福曾经的我们。没有人不清楚这个道理，也无人能做到不去设想完美的结局。我想，仿生人也不例外。

    天空渐暗，灯火渐明。

    我违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则，端上两杯浓香醇厚的咖啡。当然，康纳那一杯是仿生人研制出的着色钛液。他瘫坐在沙发里望着茶几上的咖啡出神，看不出在思考些什么。

    我轻抿一口咖啡，出言打破寂静：“不喝几口暖暖身子吗？”

    经过数秒的等待，预期中的应答并没有出现。康纳额角交错出现的红黄两色让我意识到，他恐怕是想念起他的“父亲”了。

    赫然，康纳冷不丁地扔出一句话来：“我有权限查看档案的。”

    “科尔的遭遇与你无关，康纳。”

    可惜我的话并不起效，康纳继续喃喃自语道：“要是我能多留个心眼就好了。”

    他又像这样胡乱责备自己，可见他是多么希望改变既定的事实。谁能放任这样一个“愚蠢”的人于不顾呢？至少我做不到。

    一番思索过后，那晚在警局的记忆给了我很好的参考。我缓缓跪下钻进康纳双腿之间，让自己进入康纳低垂的视线中。

    “嘿，我在找一个警探仿生人，你看到他了吗？”

    康纳悄无声息地俯下身埋头倚靠在我的肩膀上，他原本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独特的香气钻进鼻腔扰乱了警惕的神经，我情不自禁地把双臂穿过康纳腋下，双手抚上他的脊背。隔着外套我依然清晰地触摸到了他精雕细琢的肌rou，只不过平日里的力量感此时荡然无存。

    “康纳，你为汉克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了。他在最后一段日子里从你身上找回了科尔，同时还收获了一个优秀的孩子。不是吗？”

    康纳直起上身眉眼闪动了一下，颤声道：“汉克没有责怪我吗？”

    “当然没有，康纳。你和科尔同样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那为什么……”

    我打断道：“正是因为你，他才能放下重担无怨无悔啊。”

    康纳额角闪烁起红光，眸底褪去悔意爬上了一层薄薄的欢喜。一瞬，担忧和悲伤覆盖了来之不易的喜悦。他薄唇微颤，深深地凝视着我，似是要从心坎里挖出词句来，说得异常艰难：“安娜，你也会离开我吗？”

    这番楚楚可怜的话令我酸了鼻子，我柔声道：“除了耶稣，没有人能够让我离开。”

    康纳忽然笑了起来，周身散发出释然的轻松感，LED灯也恢复柔和的蓝色。他不由分说将我从地上打横抱起，迈开大步一头扎进卧室。情况瞬息万变，待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压在身下。

    我被康纳轻柔地圈进怀中，他死死将我背后的衣裳攥在手心里，像是怀抱着这辈子最珍爱的东西。康纳低哑着嗓子在我耳边呢喃，声音带着点哭腔：“别想逃出警督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