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48年11月28日，我们距离案件的真相又近了许多，科尔·安德森的供词让专案组的警员们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也可以将他们称作“圣诞前夜的人们”。康纳作为上司反倒心不在焉，显然是被什么事情霸占了思绪。

    “警督，已经查到了！”一名警员兴奋的报告工作成果，脸颊因加班而隐隐透出蓝色，发丝也裹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希望如此，你已经是第5个这样说的人了。”康纳不露声色地责备了前几名“说谎”的警员。

    他们褪去皮肤层，握住对方的手进行传输。

    片刻后，康纳为我讲出资料的内容：“乔伊·安德鲁（JoyAndrew）40岁，人类男性。2030年入职底特律市立医院……”

    还未说完，他停顿了近30秒，在此期间额角的灯光不断闪烁。少顷，康纳厉声道：“你写的报告还不如儿童仿生人，我删除了整整4页废话。”那名警员吓得立马躬身道歉，而我反倒在心中暗笑。康纳曾向我抱怨，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是件麻烦事，当下亲眼所见我不免觉得滑稽。

    摆手让警员起身，康纳继续道：“乔伊·安德鲁如今担任底特律市立医院院长，在业界也拥有良好的名声。”

    我点头以示了解，又问道：“这位安德鲁医生就是当年欺骗科尔的人吗，或者说是其中之一？”

    康纳唇边莫名挂上邪笑，身子朝我压来：“接下来才是精彩的部分。”他温柔地抱起我放在他腿间的空位里，似是一名为孩子读睡前故事的父亲。

    从昨晚开始，康纳就不分场合地把我塞进他怀里，在我两颊印上吻痕，并不时轻咬我的脖颈，直至他检测出我燥热的体温才肯罢手。曾经把任务放在第一位的警探仿生人已死，现在康纳第一次享受到名为“爱”的情感，正兴奋得不得了。

    满屋警员都不敢打扰上司寻欢，自觉地瞥向别处。

    一丝湿润贴上右耳，是康纳在一寸寸轻舔我的耳廓，唇齿摩挲着耳垂。他似乎认为自己的行为并无任何不妥，继续讲解着案情：“我们的警员黑入了底特律市立医院的内部系统，同时修复了部分被损毁的内容，我们很幸运，有几条内容是值得注意的。”

    我已彻底听不进案情，思维好似陷入泥潭。康纳的动作比起刚才愈加失控，他似是好奇心旺盛的幼崽探索着我的身体。舌尖从肩颈一路滑到锁骨，转而又将脸埋进我的颈窝嗅闻亲吻，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也积极地参与其中。

    我明白，康纳只是跟随着“爱”这个新奇的情绪在行动，他并不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我分明有大把时间可以向他解释，可人类永远无法战胜自己的欲望。

    “首先，乔伊·安德鲁在……”

    “等一下！”我打断康纳的话头，因为透明黏稠的液体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浸湿了身下一片衣衫，若是再不离开……

    康纳停下动作，把脑袋探过我的肩头以便看清我的模样。只可惜他并未读懂我面颊的潮红以及扭捏的神态：“安娜？想到什么了吗？”

    刹那间，我甚至怀疑康纳在故意戏弄我，可他清澈如镜的眸光又让我被迫相信他确实一无所知。面对这个不知情事为何物的仿生人，我的嘴里说不出一个字。试问，谁能直截了当地讲明一切？那未免过于羞耻了。

    “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我试图用这样蹩脚的借口蒙混过关。

    康纳额角亮起黄色，歪着脑袋疑惑道：“可扫描显示你的体征一切正常，只是心率和血压有点高，你很兴奋吗？”

    胸腔里骤然腾起怒火，我如同被人吃了豆腐般委屈，怒吼道：“Fuckyou！”说完就飞也似的逃回了家。

    冲进家门我一头扎进被窝，一串又一串粗重的喘息从肺部涌出。对欲望的羞耻感、对康纳的愧疚感、对交流的无力感……荒唐的是，种种情绪排列在我面前，“渴望”竟稳居首位。我凝视着天花板，恍惚间看到有雨云聚集，甚至有雨滴坠落。揉揉眼，原来这只是一个为滑稽的泪水开脱的理由罢了。

    与我低迷的情绪相反，看热闹的专案组警员们把康纳围了个水泄不通，案件被搁置在一边，大家都迫切地想为不开窍的上司指点迷津。平日里严肃谨慎的警员，在八卦面前都变为了吵闹的海鸥。

    “技巧一定要提前学习。”

    “要我说，最重要的是氛围！”

    “她喜不喜欢玩具？我给您推荐。”出厂早的男性仿生人抢着传授自己的经验，并未察觉到康纳对他们所讲的内容一无所知。

    “都让开，我要去找安娜。”

    “警督，您还没有加装生殖组件吧？”不知是谁冒出一句如此唐突的话来，前一秒还人声鼎沸的屋内顷刻间鸦雀无声。

    康纳借机拨开警员们，挪步到稍微空旷些的位置：“是用来与人类杏交的生物组件吧，我不是杏艾仿生人，为什么要加装这个？”

    大家面面相觑，没料到2038年出厂的高端原型机RK800，还没有写入过杏艾相关内容。方才递交资料的警员支支吾吾道：“您没有注意到莫洛伊小姐的异常吗？”

    康纳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一边眉毛理所当然道：“血压升高，心率过速，典型的兴奋状态，可以看出她对案件很感兴趣。”众人听了齐刷刷地摆出愁容，有的扶额叹息、有的不住摇头、还有的瘪起嘴沉思，看来愚钝的上司比案件还要棘手得多。

    “What‘stheproblem？”康纳掌心朝上展开双臂，很是不解。

    先前报告工作的仿生人托住康纳的手塞进一个存储用芯片，正色道：“康纳警督，切记在见莫洛依小姐之前读取这里的内容。”说完还轻拍两下康纳的手背，那悲壮的神色，要说他交出了一生的储蓄也不为过。

    大家渐渐回到工作岗位，清一色地对康纳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有几名警员夸张地撒下热泪，大声吼道：“让莫洛伊小姐开心些，案件由我们来处理！”

    今天是康纳自出厂以来，经历过最奇异的一天，大家对待他的态度像是在扶持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不过最令他懊恼的还是始终乱如狗窝的大脑，如何熄灭安娜的怒火仍是个未解之谜。康纳玩弄着芯片，LED灯放出黄蓝交替的光，使得车窗时而漆黑，时而倒映出一个垂头丧气的警探仿生人。

    忽地，康纳把芯片抛向空中，随即又一把抓回手里。他重新提起眼皮，唤出眸中神采。选择已经做出，康纳握住芯片的手加了几分力度，咬牙切齿道：“该死，那就先来读取看看。”

    那晚康纳挑灯夜战，随着数据输入，庞大的懊悔与自责冲击着康纳的软件。“她是我的”这样的话曾经是怎样说出口的？安娜就在自己身边，她就依偎在自己怀里，而自己却让她受到了这般委屈。康纳额角闪烁着鲜红，全身钛液都被怒火烧的沸腾，喉咙里钻出一阵阵悔恨的吼叫。

    忽然间，康纳发觉自己是那么的渴望护安娜周全，急切又焦躁。

    他心底蓦然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低头一瞧，双手抖如筛糠。左右手互相制约着，险些没有压抑住这股冲动，他多么希望立即赶到安娜身边，把她瘦削的身体护在身下，在她白皙的身躯烙上红印，占据她，拥有她，保护她，让她余生的每一秒都感到快乐。

    大叔曾讲过的一句话寻着时机出现在康纳脑内：“人一辈子啊，要有一个豁出命都想保护的东西，那才算活过。”

    2048年是康纳出厂的第10年，他终于知悉了所谓“爱”为何物，也明白了自己早已爱上安娜。他主动激活痛觉处理模块，用出狠劲抽打自己，直到夜色消散，天空破晓。

    今天，仿生人制造厂接到了一个回厂改装的订单。申请人编号313248317-55，型号RK800警探仿生人，要求加装中上等生殖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