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个提议对康纳的冲击力比预想中更加猛烈，我猜想他或许是排斥与我接触吧。总之当天的审讯提前结束了，我和康纳两人就在茶水间内歇息，顺带着将思绪理清。

    康纳脸上呈现出一连串的表情，从开心到疑惑，紧接着从愤怒到担忧，活脱脱一个人形交通灯。最终他选择维持严肃的模样，蜜棕色的眸光中含着坚定，像是刚刚做出了异常艰难的抉择：“安娜，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奋力克制住羞耻感的蔓延，我说道：“现在有许多疑点，如果理清了这些应该可以一举拿下科尔…也能更好地解释我的提议。”

    康纳点点头：“确实如此，我觉得科尔被捕有些蹊跷。”

    “怎么说？”

    “一个三起谋杀案的凶手怎么会因为一起绑架案落网？他真的是谋杀案的凶手吗？”康纳额角的LED灯交替闪烁着蓝与黄。

    我回忆着被绑架时的场景，缓缓说道：“科尔问过我的姓名，他很可能并不认识我。”

    “那么他绑架你是为了什么？”

    “不清楚，但我有种被当成鱼饵的感觉。”没有人继续开口，我们两人都清理着眼前的泥潭，并从中搜寻即将呼之欲出的答案。不久我便累了，心病使我集中精神要花费成倍的精力。我干脆缴械投降准备回家休整。

    “康纳我先回去了，要是…。”话还未完全出口，我瞥见康纳正直勾勾地瞧着我，心虚感像充气似的挤满胸腔，压得心脏发闷。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嗯？怎么了？”

    “我已经有了些眉目，但还需要和你，也就是重要相关人进行讨论。”我从康纳的眼中读出一抹得意，又瞄到他压制笑意的嘴角，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恐怕康纳早在5分钟，甚至10分钟前就已经在观察我了。我无奈地扯唇笑道：“亲爱的警督大人，请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我们开始探讨吗？”

    “当然。”康纳忽地站起身，“不过这种机密要在更隐蔽的场所才能谈。”

    抬腿迈下出租车，我站在自家门前却感到格外别扭，捏住钥匙的手不由得停顿下来。我转而扭头望向康纳：“那个，所谓更隐蔽的场所……就是我家吗？”“难道你认为自己的家没有私密性吗？”康纳话里隐含着少许威胁，不容我再反驳。带着孩子气的愚钝警官也存在这一面，仿生人的多变性着实让我佩服。

    屋内，康纳与我并排坐着。

    茶几上的两杯咖啡升腾起蒸汽，浓郁的香气和柔软舒适的沙发本该令我昏昏欲睡，但当下却为周遭的空气增添了几分沉重。我完全不知道康纳为什么要特意来我家中谈话。无形的压力缠上我的身体，锢得我呼吸困难。少顷，康纳像个考试前的学生，“啪”的一下猛拍自己的脸颊，呼出一大口气：“OK，letsstart.”我下意识地点头，完全搞不清状况。

    “先来谈谈你说的提议，那是为了试探科尔对吗？”

    我见康纳并无异常，松了口气回应道：“是的，我认为科尔很关注你的反应，尤其是你对于‘情感’的反应。”我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虽然我并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目的”

    “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康纳向后靠上沙发，接着说道：“记得吗？除了科尔，还有一群混蛋对‘情感’感兴趣。”

    “把人类装扮成仿生人，还莫名留我性命的那个小团体吗？”

    一个清脆的响指被打响：“你很聪明安娜。科尔和那个团体之间八成有某种关联，其中一方或是双方定是收获了什么好处。”

    我若有所思道：“好处？科尔绑架我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啊？”

    “我先前也无法理解这一点，但他的确获得了好处。”

    “有吗？什么好处？”

    康纳朝我笑笑，故作神秘道：“多亏了你，我才能想通这一点。”我注视着康纳，试图揣摩他话中之意，只可惜思来想去仍旧是徒劳。那双蜜棕色的眸子笑意更浓，比起先前还夹带了一缕无法觉察的宠溺。

    见我一时半会没有任何头绪，康纳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刚刚夸你聪明好像有点草率了。”我又气又恼却也无法出言辩驳，不知为何，他今天似乎很喜欢拿我取乐。

    “好吧，不卖关子了。”康纳侧坐在沙发上将身体面朝我，使得我听得更加真切，“科尔得到的东西是一个机会，一个亲眼见证我产生出‘情感’的机会。”

    我倒抽了一口气，下巴都掉到了沙发上。浮在杯中的方糖好巧不巧的破裂开来，像是也对康纳的话感到震惊不已。我难以置信地重复道：“见证你产生出情感？真的吗？为什么？”

    康纳用食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圆环：“我们再回到你的提议，你想通过假扮情侣来试探出什么？”

    “试探出科尔为什么在意你的情……，原来是这样！”我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早就拿捏了关键信息。

    康纳仿佛正望着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动物，眸底划过一阵柔情：“所以，谢谢你安娜。”

    “哈哈……我也没做什么。”感到康纳略微朝我靠近了些，我脸上的笑容变得不自然甚至是扭曲。

    康纳停住动作起身调整了一下领带：“那么，明天就要拜托你帮忙了。”随后便带着话尾的余音匆匆离去。

    我呆愣地窝在沙发里，反复回味着方才的亲眼所见。康纳离去时露出了勉强的笑容，眉尾也耷拉下来。我曾无数次见过这种表情，那分明是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我想不通。

    2048年11月27日底特律警局内，我、康纳和科尔三人挤在审讯室内，像是被沉寂的野兽囚禁于怀抱中，也像是三只小绵羊在广袤的草坪上窃窃私语。言而总之，审讯室四处飘荡着一股怪异的气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今天的审讯将会非常愉快。”康纳轻舔嘴唇，少有的兴致高昂。

    在科尔听来，这番话无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讽刺道：“条子的快乐，犯人的悲哀。”

    康纳合眼轻笑，微微扬起下巴俯视科尔，轻蔑之色溢于言表。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吹响了无声的号角，在死气沉沉的审讯室里掀起一阵波涛。我仿佛置身于火海一般，额角都淌下几滴汗珠。

    片刻后，两人间的战火暂时平息。

    康纳放松身体靠上椅背，但双眸依然凝视着科尔：“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绑架安娜·莫洛伊？”

    当然，这个问题是无用的，它只是用于掩盖我和康纳今天最核心的计划——“假扮情侣。”

    “我早就说过，我想用那个女人快活一下。”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他八成是在说谎。”为了能让话题顺利转向，我故意否认了他的说辞。

    “第六感？哈哈哈，你不过是个贱……”

    “她是我的，注意你的言辞。”康纳的语气平稳，但口吻却有着让人畏缩的力量。康纳单手将我拉过，一用力就让我重心不稳坐倒在他腿上，我的背部和他的前胸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空隙。没料到康纳会这么早实施计划，我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科尔很快就如我们所料露出了马脚，两颊腾起火红：“不…不带这样的啊！大庭广众之下…。”

    康纳趁机毫不留情地点破：“平时嘴里不干不净的，怎么现在一副害羞的样子？”

    “Fuckingandroid！有种就把你女人扒了给我助兴！”科尔像只警惕的家犬般咬牙切齿地挑衅，他猛拽手铐敲击桌面，弄得整间屋子都回荡着丁零当啷的噪声。

    康纳和我都很清楚，科尔看似挑衅的行为实则是想要探明我们的关系。虽然原因尚不明确，但从他的态度可以推断出，亲眼证实康纳的真情实感果真是他的目的所在。

    我深陷在思绪中流连，耳廓忽然喷洒上一股温热的气息：“对不起，相信我。”

    还未来得及思考康纳此话用意何在，我被一股强硬的力道转了一圈，被迫面对面跨坐在康纳腿上，双臂折叠起来紧贴在他胸前，手心传来胸肌坚硬的触感。熟悉的气息一股脑地钻进鼻腔直冲我的大脑，我不禁满面通红，用力想要挣脱，却被一双更加强有力的臂膀锁住无法动弹。

    “康纳！你干什么。”我努力保持着较小的音量表示出抗议，虽没有换来回应，但耳边的呼吸隐隐变得急促，禁锢住我的双臂似乎也因强压着动作而微微颤抖，只剩下语气仍旧充满攻击性。“你绑架她就已经惹得我很不高兴了。”康纳停顿片刻，将自己的怒意压下几分。

    “我再说最后一次，她是我的。”

    除了惊讶于康纳所说的话以外，我同样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朦胧。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康纳的外套上，康纳或许是听到了我哽咽地声响，一只手抚上我的后背轻柔地拍打。霎时间，眼泪摆脱了我的掌控夺眶而出。我不顾科尔是否会听到，紧攥着手中的外套大声哭喊。而那些安抚的动作也始终没有一丝怠慢，反倒是增加了几句轻声地安慰。

    锁链贴在桌面上缓慢滑动“哗啦啦”的作响。科尔不再挣扎，将双手乖乖放回明处。我回头瞥见了他的样子，全身颤抖，眉头上挑挤成一团，红涩的双眼满含悲痛，鼻子时不时抽动几下。看来是为了最后的尊严而试图强忍住泪水。

    康纳把我当作是脆弱的小鸡仔似的，小心将我放回椅子上。随后我们两人就那样静静等待着科尔做出决定。

    现在，科尔说出实情只是时间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