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哀大莫过于心死
十六哀大莫过于心死 十六、哀大莫过于心死 高真每天还是跑来跑去,至使那些每天早出晚归的钟点工根本见不到她,还以为只有吴冷兰一个人在打理这个公司,那不是要累死了。所以,到第二十几天时,吴冷兰问了一句:你究竟哪天才能结束这跑来跑去的日子,安下心来在家好干? 其实这个问题高真这些天也一直在考虑。 那个喜月家政公司是四个人合股,专做月子护理的,高真入的最晚,以技术入的股。那三个人想出力的没技术,有技术的不出力,还有一个不参与cao作,所以公司开办了两年,月月只赔不赚,其实她们如果踏踏实实去cao做普通保姆也不会不赚,但做普通保姆要投入相当精力,天天都不得闲,可她们都不想吃苦受累。特别是那个没技术的,老公和孩子都在这里,不可能投入百分之百的时间和精力。而家政这个工作别看挣钱不多,耗时却不少,按时上下班绝对不可能。那个赵佳倒是单身一人,可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于是,就靠着不需要花费很多精力的月子护理,有一搭无一搭地干着,高真来了以后才开始有了起色,高真来的第二个月就开始有了盈利,当然要想补上以前的亏空也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所以那几个人看到了她的潜力,竭力拉她入伙,特别是后来又发现赵佳是她养母的外甥女,高真就更不能推辞。但是通过观察高真也发现,公司这种人心涣散、不想出力的cao作,必亏无疑。“与其三三四四偷条牛,不如自己一人偷条狗”,所以她就有了凭自己的实力和能力,另起炉灶的想法。现在,是真正独自经营了,连给她引荐的吴冷兰也不能参与投资与决策,这倒好,经济上她一个人说了算,省却了很多请示研究的麻烦。 刚过来那些天,赵姐不让她在这边住,一天几个电话地催她回去睡,因为赵姐不相信她会退出她们那个联盟。不投资也能分红,每月稳稳当当有几千元的收入多好,而承包那个什么家好家政公司,要投入不少资金,牌子老,问题也多。就凭高真一个出了校门就进了医院门的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和吴冷兰一个做家政管理不过刚刚两个月的书生气十足的女人,怎么能搞得定那么多猴精八怪的雇主和经验老道的家政工呢?所以,头些日子,赵佳过来时,总是指手画脚,以内行人的口吻告诉高真和吴冷兰,应该这样做,应该那样做。她以为自己是老家政了,又是高真养母的亲戚,怎么着也得在家好有一席之地吧。谁知,高真铁了心要“一人偷狗”,不跟任何人合股,而且管理上也只用吴冷兰。“视察指导”了几次,人家都不热情,赵佳也感到兴味索然,这才不再多嘴了。 赵佳感觉到高真不想接纳她后,就想拉住高真,继续维持喜月。她先是寄希望于高真不过是心血来潮,没几天就会打退堂鼓。刚开始那两天,高真也确实被李云留下的这一摊子烂事搞得焦头烂额,有过退却的念头。但是在吴冷兰的鼓励、商德鸣的支持和自己那不服输的倔劲支撑下,挪过了最初的难关。赵佳发现高真是铁了心要接过家好家政了,又开始以怀柔政策来感化她,每天给她做好吃的,给她洗衣服,陪她打牌搓麻将,反正是处处要让高真感到离开她既不舒适了也不方便了,还没地方放松了。 不管是视察指导还是温柔体贴,高真是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终于在吴冷兰问她究竟何时能安心在家好时,下决心离开喜月公司,再拖下去也确实没有意思,赵姐不管这边多么需要你,总是要找出种种理由来让你回去,有时甚至是打麻将三缺一的理由。已经独自接手一个公司了,就应该事事独立了,老是在两个公司之间跑来跑去也没道理,反正那边的业务也干不了了。关于赵姐的安排问题高真也考虑过。 赵佳当时把高真留下来,给她找到合适的工作,帮她从窘境中走了出来,这份情谊她没齿难忘,特别是后来得知她还是养母的亲戚,就友情加亲情更进了一步。但在两个月的相处中,高真渐渐发现赵佳不是干事业的伙伴。赵姐对她的照顾的确是无微不至,但花她的钱也毫无节制,比花自己的还大方。而且空闲时间不去考虑如何扩大业务、增加收入、扭亏为盈,而是搞些不好明说的名堂。赵姐如果想来,也绝不能让她当合伙人,凭她的实践经验,做月子护理她还是蛮称职的。高真还有个不成熟的打算,让她参与母婴商店的管理也不错,毕竟她对母婴护理比较在行,能说出个子曰来,当然,那得先给她洗洗脑子才行。赵姐如果不来也无妨,继续她们的三人联盟就是,在高真没去之前,她们三人干得也挺好,只是光赔不赚罢了。 离开喜月是早晚的事,但高真没料到的是,她的离开居然导致了喜月的解体,当然最终的解体是由赵佳引起的。 赵佳果真要跟高真走,她就不信高真会不用她。 高真走,不牵扯拆分资金的问题,打个招呼,搬着行李走就行,赵佳走就牵扯到这个问题。 喜月公司由于经营不善已无资金可分,要分只有分东西。东西一分,再加上一个懂护理的也没有了,护理中心便名存实亡。于是,登报转让,公司解体,赵佳就搬过来跟高真一起住。 在赵佳搬过来之前,高真已经租到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但她一直跟吴冷兰在公司打地铺,没过去住,赵姐要来,正好让她去住。可她住在那儿,毫无节制地用水用电打电话,给还没进入良性循环的家好家政公司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她也来过几次公司,试图干点儿什么,高真总是婉言谢绝。母婴商店刚刚开始筹备,也不想让赵佳插手,高真就先安排她去做了月子护理。 就这样,从接管家好家政公司那一天起整整一个月后,高真才算扎扎实实全身心投入了公司的所有事务。 由于高真的为人和医术口碑较好,再加上她的经济实力较强——谁都知道她买了套房子,喜月公司解体时,那些正在岗位上的护理师纷纷表示要跟她走。或者合同到期返回时到家好家政来,或者让高真去续签,所以月子护理这一块的人基本上是现成的。高真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普通保姆这项工作做好,再就是抓紧筹备母婴商店。 吴冷兰女儿的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符合本省报第二批重点大学的分数线。 女儿高考前冲刺的最后阶段,正是吴冷兰跟高真刚刚接过李云留下的家好家政一个烂摊子的初期,白天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女儿的事。记得那天晚上催着赶着让钟点工们搬到了公司后,吴冷兰给自己搭好铺,冲完凉,已过午夜。那些为搬家忙碌了一晚上的钟点工、不住家保姆们都已进入梦乡。想到女儿过几天就要进入高考考场了,心里放心不下,女儿一定还在熬夜,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女儿果真还没睡,还在复习功课呢,一周后就要进行求学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关口——高考冲刺了,哪敢早休息。吴冷兰劝她别太在意考试成绩,只要尽到努力,就是最大的成功,要顺其自然,别太勉强自己,越是紧张越容易发挥失常。吴冷兰又问女儿这些日子是否有谁来照料一下她的饮食起居,女儿说她完全能照顾好自己,谁也不用麻烦,时不时的她还要给出车回来太晚的爸爸做饭吃呢。吴冷兰为女儿的自理能力感到欣慰,鼓励了她几句,让她早点儿睡觉,便挂了电话。 在那些大城市里,家有考生,全家人都要小心翼翼,饭菜、营养丝毫不得马虎。可女儿恐怕只能孤军奋战了,这点儿吴冷兰心里很清楚。好在她从女儿小时候就开始有意识地训练她的独立生活能力,训练她不要有依赖心理,所以吴冷兰相信女儿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想一想女儿也真是不容易,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考大学。在这竞争如此激烈的社会里,考上大学就意味着踏进了成功的门坎,哪个家庭不是如临大敌,关怀备至地照料准备高考的孩子。但她现在出门在外,鞭长莫及,她能做到的,只有打个电话。她能想象得出,不会有谁去过分关照女儿的。当过医生的母亲从来就没关心过她这唯一的外孙女的功课,在外孙女最需要调理饮食的这些日子里,她也只是打了个电话问了问,这是从女儿电话中得知的;没有文化的婆婆更不关心这些事,她甚至都不清楚高考意味着什么。吴冷兰记得在职工学校当老师时,有一个老师曾形象地比喻过:小学毕业考试好比考秀才,考得好的进重点中学;中考好比考举人,考得好的进重点高中;高考好比考状元,考得好的进重点大学。社会上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每次高考结束,哪个省市的文、理科第一名总是被冠以高考状元的美称。听女儿讲,她奶奶是连个电话也没有的。虽然老一辈对女儿的学习漠不关心,吴冷兰还是对女儿的学习成长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从感情上来说,她不是溺爱孩子的那种人,但她认为既然把孩子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就应该对她负责,让她健康成长,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自己不可能给女儿留下什么财产,那就让她多掌握一些生存技能和生活本领,这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不能授之以鱼,那就授之于渔吧。她永远忘不了在她自己求学时期,父亲因缺乏长远眼光给她留下的终身遗憾,她决不会让这些遗憾发生在女儿身上。 吴冷兰上小学时,一个全日制的学校就在她家住的这条路上,一个半日制学校离家很远,要过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父亲为了让她能有时间照顾比她小六岁半的弟弟,给她报了那个半日制的学校。由于比弟弟大六岁半,从弟弟一出生她就开始当小保姆了,数九寒冬在刺骨的冷风中给弟弟洗尿布,一双小手冻成了胡萝卜。父母上班去了,让她在家里照看弟弟,有一次,她跟一帮小伙伴玩得昏了头,等想起弟弟时,房门已经不知何时被风带上,急得她在门外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门上有块玻璃,可她才六岁多,个子太矮够不着,小伙伴们在下面托着她,让她往屋里看,可小伙伴们没有多少劲老是托着她。她就在门上找啊找,终于发现可以从钥匙孔里看到躺在床上的弟弟。弟弟已经醒了,正在试图翻身,急得她在门外大声喊:别动!别动!因为房间太小,好多东西都堆在床底下,床被垫的老高老高,掉下来可不得了。可几个月的弟弟什么也不懂,在床上三翻两翻,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只听到“咚”的一声,到现在她都忘不了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弟弟在屋里跌得哇哇大哭,她在门外吓得哇哇大哭。后来弟弟上了托儿所,小小的她经常要乘公交车去给弟弟送牛奶,由于个头太小,连票都不要买,再后来,要上学了,父亲给她报了半日制学校。不仅如此,连少年宫的少年合唱团也不让她参加,因为那段时间弟弟脚有病,不能去幼儿园,她要和mama轮流照看弟弟。 在吴冷兰小时侯的记忆里,她总是被赋予照顾弟弟meimei的“重任”。她是同姨家表弟一起长大的,表弟比她小半岁,“你是jiejie,要让着弟弟。”每个星期一同表弟回那个寄宿制幼儿园时,姨妈总是这样说,这句话穿越了近半个世纪的时空还常常在她耳边回响。最清晰的记忆是为了哄表弟,她经常把姨妈给他俩一人一块的糖,在手里攥到化了也不舍得吃。 尽管是个半日制学校,也没有埋没吴冷兰的天赋,聪明透顶的她上课是个让老师头痛的学生,她从来都不会安心听课。虽然最大的“官”只是“一道杠”,但她学习的拔尖却使全班同学多少年后都还记得她。有件事吴冷兰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前些年去一个地方联系工作,有个人见过她后,非说认识她,是她的小学同学。那人说的言之凿凿,什么都对,但吴冷兰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有个叫那名字的小学同学。那人后来对她去找的那个人说:她那时眼珠子长在头顶上呢,怎么能记得我这一类的落后分子。 上完小学进了中学,吴冷兰发现了学校不同的差别。那些来自全日制学校的同学个个写得一手好字,因为他们每天有练字的时间。而她每天下午都在家里,写完作业,就要带弟弟、洗衣服、买菜、做饭等。尽管字写的不如其他同学,但聪明的天赋却使她很快脱颖而出。中学老师看人的角度不同于小学,不是看是否听话,而是看能力。从小带弟弟、做家务、独自处理问题给她的锻炼,在一个慧眼识珠的老师的诱导下,尽情地释放了出来,她很快就成了学生头领。再加上学习的出色、容貌的秀气、家庭的不俗,使得教过她的老师20年后还能叫出她的名字。不仅同班同学,就是同级的同学一、二十年后都还认得她。 然而,从农村出来的父亲希望她能早点参加工作,给家里挣钱,擅自到她已经报名的高级中学给她退了学,使她与当时几次来调她的团市委失之交臂。虽然她后来边工作边学习,拿下了专科文凭,但她的人生道路从此改变,学生时代的辉煌成为尘封的记忆。 后来有一段时间,她迷上了手风琴。让父亲给借了一架旧的,拉了没几天又被要了回去。那时,一架新的手风琴500多元就能买到,可父母每个月共100元出头的工资月月花得一干二净,她刚刚有工作,每月工资有30多块。母亲答应她,把她交给家里的工资积攒起来,一年后就差不多能买一架了。然而,母亲今天做件毛呢大衣,明天做条毛料裤子,根本就攒不下什么钱。她象翘脚企鹅一样,伸长脖子盼了一年,便失望了,从此不再提手风琴的事,但心里却暗暗下决心,将来有了孩子,不吃不喝也要给孩子买一架手风琴。 不过到真要买时,她一步到位买了架钢琴,那时孩子才刚刚一岁。后来,她让孩子学毛笔字、学画画、学舞蹈、学钢琴、学骑车、学游泳、学摄影、学写作……最后坚持下来的是摄影和钢琴。吴冷兰想的是,等女儿长大后,决不会埋怨她:别人小时侯都学这学那,为什么不让我去学。 为了给女儿提供这些业余学习的费用,吴冷兰把对生活的需求压低了又压低,她不舍得为自己买只鸡蛋,不舍得为自己添件新衣。为陪女儿去学习,她放弃了休息、娱乐、走亲串友。她的辛劳没有白费,少儿摄影比赛的证书,女儿得了一大摞;全国华罗庚数学金杯赛和省小学生数学竞赛,女儿均得二等奖;小学毕业全校第一;初中毕业又从一个重点中学考入另一个重点高中。高考在即,她希望女儿能考出个好成绩,实现到北京去读书的理想,但更希望女儿能健康快乐地学习。因为前不久,有一对跟她非常要好的夫妻的儿子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那孩子的考试成绩不太理想,去年花高价进了一个名牌大学,学习很吃力,吴冷兰怀疑那孩子的早逝与用脑过度有关。 所以吴冷兰几次打电话都是劝女儿顺其自然,尽到努力即可,别太苛求自己。 经过这些日子揪心地等待,女儿的成绩终于下达了,尽管不是什么拔尖的成绩,但也说得过去。接到女儿报告成绩的电话,吴冷兰又喜又忧。喜得是按女儿以往的成绩来看,这个分数很不错了;忧的是这个分数读北京的重点大学怕是不容易。 果真,女儿报的北京那所大学的录取最低分数线比女儿的成绩高了几分,在北京一个亲戚的周旋下,争取到一个扩招指标,但需三万元钱。吴冷兰从电话中得知,娘家、婆家人一起动员,终于凑齐三万元,圆了女儿到北京读书的梦。 看到自己整天面对的雇主华屋靓车,几十万、上百万不费吹灰之力,自己却为女儿三、四万的学费耗尽心机,更有那些家政工连到鹏城来的路费都是借的,不由地心生不平:同为蓝天黄土之间的人,为何有如此之大的差异?自己不偷懒、不耍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国为党贡献了青春、智慧,最后却落得远走他乡打工。干了一辈子,连女儿的学费都没挣下,家乡的房子还是母亲掏钱帮助才买下的。由于单位一些业务经理为了中饱私囊,恶意进货压货,有关当权者为了捞取回扣,大兴土木,一个曾经的行业标兵单位迅速下滑为亏损企业,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的生活要靠母亲接济,每当母亲把钱塞到她手里,她都感到无地自容。从开始参加工作母亲几乎就没沾过她的光,到后来反而要让母亲养着,真是罪过啊!她想不明白自己生活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她又不愿意向这不公的命运低头,尽管已经年近半百,她还是想再搏一次。当然,她的目标并非在这里打工,她希望有更好的收入以致发展。特别是从事了这份“屋檐下的事业”后,每天生活在贫富差别的巨大反差中,更深切地体会到了贫穷的难堪。想想这一辈子从来没敢喜欢过什么,无论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根据价格决定是否购买;就业时也不能干自己喜欢的工作,要“一切听从党安排”;连对象也不能自己去找,自由恋爱成婚的父母却不许她自由恋爱,以至近二十年来她对家庭生活的感觉越来越淡漠,并逐渐变为厌恶,最后产生了外出打工的念头。开始想出国打工,但那些中介光会骗人,不做实事。虽然经济上没有太大的损失,却熄灭了她的出国热情,于是选择了鹏城,来看看有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