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艺术与现实
“您大人有大量,我家女儿不懂事,您放心,我肯定教训她去。”老板谄媚说道,先调酒师半步距离,搓着双手,笑容中皱纹扭成扁曲的线条,“您看……” “看……你娘的叫老子看什么!”独眼恼怒之极,转身大步来到中年老板面前,在后者尽量掩饰战栗与不安的目光中抓起木质酒碗,停顿而又是微微狞笑,然后暴戾向他额上砸去。 “你娘的叫我大人有大量……我都娘的被这臭婊子咬成这样,你还要叫老子大人有大量!你娘的脑袋出问题了吧,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踹了?” 酒馆中,混乱疯狂的哄笑骤然间响起;而酒酿馥郁,弥漫着,伴起黯晕的油灯,满是暧昧与沉迷的意味。 迷乱。 老板疲惫的微弯着腰,然而面容上的谄媚微笑却依旧维持着。与此同时,猩红的鲜血从其额间缓缓渗出,流尽散去,在乱糟糟的头发与略显凹陷的鼻梁上留下了些微痕迹。 独眼微微顿住,然后提起他的下颌,盯着很长时间,直至那中年老板的手掌开始渗出汗珠,才是呲牙笑道:“啊,没问题,老子不介意。” 呼吸微微放松,然而下一瞬间,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那么好,现在让你女儿跟我走。你不是说过吗?只要她出现,这件事就没有问题。”独眼笑眯眯道,“现在她出现了,你呢?” 琪那的呼吸微微急促,胸脯起伏。而中年老板的神情瞬时僵硬,甚至轻微移动手指都显得如此艰难。 “我大可以把你这酒馆砸了,甚至于……把你的一切都砸了。斯瀚,如果不是上头有大佬想尝尝鲜,你觉得我有必要在这里陪你这种垃圾吗?” 独眼附在中年老板耳畔,狰狞微笑,然后宛若毒蛇吐信般轻声说道。 ……唔。 事情开始有趣了。 “很简单,简直无趣到毫无意义的戏码,”休斯无趣撇嘴,然后微微冷笑着,“总有些人希望尝尝败坏道德的滋味……却不愿意抛头露面。” “琪那看来是斯瀚的女儿,还有……” 我眯眼说着,却微微怔住。 酒馆的阴影中,休斯将手指停在唇间,而那清澈的眼眸中,却是满含隐秘的笑意。松木餐桌上盖着纹花桌布,休斯见我沉默颔首,便满意微笑着,又酌半杯清酒,轻抿着不言不语。 此时此刻,调酒师捏着拳头,低首站在柜台之中的阴影里,无人看清他面容的神情,也无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所有人,至多见着他那身躯正在微微颤抖。 斯瀚低首不语,看起来很是挣扎而无所适从。时间缓缓流逝而过,斯瀚沉默着,终于独眼已然烦躁之时,左手负后,满是老茧的食指微微弯曲,然后顿住。 哄闹的酒馆中,斯瀚沉默地站着,被醉醺的酒客们不住调笑。满覆灰尘的油灯晦黄,而他看起来极是艰难的微微颔首,宛如抛弃了最为重要的事物。 独眼见此,满意的颔首道:“懂事理就好。” 休斯却是嘴角微翘,眼眸中那带着诡秘的笑意更是浓郁。轻微挑眉,我回眸望去斯瀚,却是见着他倏然抬首盯着独眼,让后者为之莫名悚然皱眉。 抬手,向咽喉疯狂掐去! 独眼震惊至于失神,继而瞬时乖戾的眸子掠起狂怒的意味,而斯瀚那双掐在他颈处满是老茧的手掌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 “快走!” 斯瀚歇斯底里喊道,手臂青筋暴起,而独眼惊怒之极,残眸峥嵘,捏起拳头便向斯瀚的头颅砸去,霎时响起沉闷而如雨流密集的连续锤击,令后者面容因疼痛而狰狞扭曲,咬着牙艰难忍受。 调酒师咬咬牙,然后蓦地抬首冲过酒桌,在众人诧然的目光中拽起琪那的手臂就向门外狂奔而去。琪那微微怔着,瞳孔微缩,看着自己的父亲在独眼每一次愤怒的锤敲下愈发苍老而虚弱,樱唇微张,指甲嵌入rou内,然而却依然麻木而僵硬地随着调酒师跌撞向外奔去。 独眼惊怒交加,向前推开斯瀚,让后者跌在地上,继而眼眸赤红,转身向着大门,握拳疯狂大喊道:“追上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我要让着老不死的尝尝什么叫绝望!” 刹那间数十人立刻应道,掀起木椅就向外冲去,而松木桌椅散倒在地。斯瀚见此艰难地抬首望去,眼眸中满是哀凉的绝望。他咬着牙,拼尽己身余力,蓦地起身又向前撞去,然后死死抱住准备冲出酒馆的独眼大腿,神情凄厉而决然。 独眼转身瞥着斯瀚,顿是烦怒,摇晃着脚试图摔开斯瀚,同时大骂道:“老不死的别拦我!去你娘的!” 斯瀚低首不语,鲜血从他的身上流至松木地板,染晕形成淡褐色的痕迹。独眼见此抬脚便是狠狠踢去,准着斯瀚乱糟糟的头发不断踩下,艰难而挣扎的呻吟沉闷响起。同时,留在酒馆内也是独眼部众的寥寥几人也大都冲了上来,狠狠踩去斯瀚的苍老躯体。 鲜血流溢而出,晕染开而触目惊心。 仿若瞬息之间,一切发生而又终结。 这座早先洋溢着欢快的小酒馆内,此刻满是狼藉。一般的酒客早就见势不妙散了,而那些独眼的手下则大都追琪那而去。于是,我和休斯坐在酒馆的角落也就极为显眼了。 余下两三道满怀警戒和试探的冷厉视线交集在我们这里,而休斯却是谈笑自如。我微微皱眉,不知该是如何反应,但他却只是略略摇头,然后微讽与我谈论戏剧诗歌。 “你应该看过戏剧吧。比如这种时候,大都会有王子出面来救场。” “看过。” “但是现实就不是这样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说明了什么?” “现实……与艺术是有差距的?” “不,”休斯摇首冷笑道,“除开悲剧外,艺术是理想化的存在。也就是说,人们的美好理想总是因为现实的悲剧而产生的。” 我微微悚然,而休斯则眯眼微笑,然后赫然起身,掀开木椅向独眼冲去,嘴角还带着冰冷的笑意,同时右手捏成法印,繁奥的花纹显现其上—— 念印·术流风! 涌动的气流赫然凝聚,刹那间独眼抬首,提脚却是悬在半空,震惊看向冲来的休斯。微扬的刘海间,休斯淡漠的眼眸如同幽深潭水,吞噬人心。 独眼神情微怔,半息后才是重归清醒。无数气流凝成尖椎的狭长螺旋,高速旋转同时往独眼身躯袭来。独眼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抬脚踢去早已奄奄一息的斯瀚,以其身躯作盾牌而使。休斯身形微僵,而那些由气流旋转而成的螺旋,也在斯瀚的身躯前戛然顿住,散去又再度凝炼,往独眼飞射而去。 休斯向前跨去一步,接下斯瀚,将后者放在一旁后翻滚掩在木椅之间。与此同时,独眼半蹲着向前扔去随手抓起的木椅,堪堪拦住了那袭杀而来的螺旋。独眼神色冷厉,眸中却是一丝微光闪过:“我跟您无冤无仇,法师大人……” “能动手就绝不废话!”休斯大笑从桌椅间腾空而起,双臂后去,呈飞掠姿态向独眼掠去。而同时,他的双手也捏着出奇瑰的法印,隐隐闪着浅淡光晕。独眼骇然欲绝,竟是发现自己无从闪避。咬咬牙,他双手赫然相和,拍出不尽地疯狂涟漪—— 刹那间,剧烈强光一闪而逝,我躲在墙角的散乱桌椅中,感受那由不知名力量所带来的劲风掀起发丝,心中尽是震撼。 这是真正的,rou体所突破的极限。这种力量,堪称神迹! 如果说在之前,我还略微怀疑异世的真实性,那么如今我已然是毫无疑问的确信这种力量的存在。然而,也不排除…… 这只是我的幻觉。或者说,我至今的一切都是幻觉。 默默抬首看着在酒馆中央对峙的两人,那些桌椅都因为劲风而四处散落。斯瀚奄奄一息地倚在墙边,而那些独眼的部众…… 悉数不在。 然而独眼并无愤怒之意,甚至嘴角微翘。我神思微动,蓦地也略是猜到他的想法,便是想要搬来城卫。 城卫作为迪芬德的皇庭直属执法卫队,对于这座城市的控制可谓是深其骨髓。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他们有意无意的放过。也就是说,这支卫队虽然名义上是皇庭直属,但事实上其本身已然隐隐有着超然的意味。 循权而事。 我向休斯轻吐“城卫”字眼,他微微颔首示意,却依然自信如初。蓦地,在下一瞬间,休斯双手合十再而扯开,于是流溢出无数乳白色光晕开始蔓延。而这种攻势本不如之前迅捷而声势浩大,却让独眼瞳孔剧烈收缩。只见他咬着牙,神情冷厉,从袖中抖出一袋织囊抛于地上—— 蓦然,沉闷的、宛若战鼓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全身仿佛置于凝停的水银之中。而休斯的念印也随之崩灭,身形硬生生顿住然后跌倒。再看独眼,他的袖中不止闪出织囊,也散出无数烟雾,掩着他的身形逃去。 “有问题吗?”深呼吸着,然后我艰难抬起麻痹的双脚,向休斯走去。休斯单膝跪地,微微摇头。 “没什么。他居然有破解念术……或者是破解魔法的物器,这点……” “我还是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