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第十七场） 客栈

    塔影客栈的老板张富贵开店二十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人不说全对嘛，起码也有七八分准头。

    这天黄昏，他正埋首在账本里，手则伸得如长臂猿一样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店里的伙计阿旺一面擦桌子，一面时不时地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老板。老板现在打算盘可是越来越厉害了，不仅可以一心二用，还可以把手伸得那么长，百分之百地盲打呀。

    张富贵越发打得起劲了，本来算好了的都要重新再算两遍，被人崇拜的滋味真是美妙！但是小子，你想让我教你打算盘是不可能的，教会了你，你再开家客栈跟我抢生意，我喝西北风去啊？所以，你就在我店里慢慢熬吧。

    “客官，请问你们几位？是要住店歇宿还是要吃饭？”

    阿旺的声音适时让张富贵从账本里抬起头来，只看了一眼，立刻在心里把阿旺骂了几十遍“蠢才！”

    这是普通客官么？随身带着蒙古保镖，侍从，走在中间的公子又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敢跟阿旺赌一年的工钱，这人绝对是真正的贵人！所以他急忙从柜台里冲出来，把腰弯得像虾米一样道：“公子贵脚临贱地，令小店蓬荜生辉！小的深感荣幸！”

    阿旺先被老板扒拉到一边去还鼓着嘴不高兴，现在听见老板的话，立刻羞红了脸。老板就是老板，听听这说话的水平，老板和伙计的差距立现，不服不行啊。

    帖木儿也觉得这胖乎乎圆滚滚的老板是个妙人，遂笑着说：“蓬荜不蓬荜倒无所谓，只要房子干净就行。”

    “当然干净，绝对干净，公子请放心，小店的房子每天扫三遍，抹一遍，每晚还用艾蒿熏一遍，连蚊子都没有。”

    桑哈接着他的话茬问：“那要是有蚊子咋办呢？捉到一只蚊子扣你一天的房钱，捉到三只我们就可以白住了，哈哈。公子，我们只住三天吧？”按桑哈的想法，芙蓉班既是巡演，在同一个地方演三天，也应该差不多了。若每到一地就停留十天半月，那明年这时候都回不了大都。

    “住几天到时候再说，先住着吧。”这个问题，帖木儿心里也没谱。

    张富贵依然在笑，但笑容已经有点僵了，嘴里嗫嚅着：“嘿嘿，客官开小的玩笑呢。”

    其实，起初看到那身高九尺有余的保镖时，他心里就有点发悚了，如今再听到他的话，心里由不得打了一个突。莫非，他老眼昏花了，这回看走了眼，来的不是贵人，竟是要住霸王店的强人？

    乌恩其看见客栈老板的怪异脸色，情知人家被桑哈吓到了，忙拿出一颗银锭子丢给他说：“这是预付的房钱，我们公子坐了一天车，这会儿累了，你先把我们领到房里再说吧。”

    “是，是”，看见那么大一锭银子，张富贵眼睛都笑眯了，慌忙把他们引上楼，开了地字号的门，用自己的袖子把凳子擦了擦，才敢请帖木儿坐下。

    阿旺紧跟着送上开水，张富贵给帖木儿斟上一杯茶后，才低声下气地解释：“公子，委屈您住这地字号了，只是天字号的客人是昨天就来了的，所以……”言下之意是，虽然我知道您比他尊贵，更该住那天字号，但人家先来，不好赶走他。

    帖木儿根本就没注意这些，当下笑了笑说：“没关系，这就很好了。”

    张富贵又问：“那公子晚上想用些什么呢？”

    桑哈正要表示他家公子随身带有厨师，帖木儿已经开口问：“你店里都有些什么呢？”

    张富贵马上板着指头数了起来，其中主要提到了通州的名菜“烧鲇鱼”，“酱香爆肚”“五香驴rou”等等。终于说完后，帖木儿不紧不慢地问：“听说通州腐乳很有名的，你这里有吗？”

    张富贵的脸有点微微的抽搐：“是，是，通州的腐乳是远近闻名，但是，公子，您，要吃腐乳吗？”

    桑哈见他一副受到了严重打击的怪物像，面色一冷，高声说：“公子问你，自然就是要吃了。你当大都没有‘烧鲇鱼’，‘爆肚’‘驴rou’啊，早就吃腻了，就你这通州的腐乳还没尝过，所以公子想尝尝。”

    帖木儿看了自己的保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他不声明自家主子是吃素的，偏要跟客栈老板争这种口头风。不过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他也就暂时随他去了，反正陈师傅自会给他做素菜。故而，也没开口说明。

    张富贵的脸色平缓了下来，一边暗骂自己糊涂，一边对公子肃然起敬，心里直感叹：这才是真正的贵公子啊！那种到外面就吆喝着要上大鱼大rou的，都不是真富贵，只不过有两个小钱罢了。

    真正的豪门公子，出门在外，是只吃腐乳的！

    不过呢？“公子您，就，就光要一碟子腐乳吗？”会不会太少了点？

    帖木儿道：“再随便上两样青菜就行了，至于我的随从，他们要吃什么你再问他们。”

    张富贵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乌恩其追到走廊里说：“我们公子随身带着专用厨师，所以他的菜不用你们店里做，只要到时候你让他用厨房就行了。今晚他就暂时将就着用用你店里准备的材料，从明天起，他会自己上街买菜的。”

    张富贵早已汗流浃背，乌恩其说一句他就点一句头，都快点到地上去了。这时候，他已经百分之百地肯定今天接待的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出门还带厨师，天那！

    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乌恩其：“那你们几位吃的菜也是那个师傅做呢，还是……”

    乌恩其不悦地打断他：“你没听清楚啊，陈师傅是公子的专用厨师，只准备公子一个人的饭菜。”

    “知道了，那你们几位吃什么呢？”

    乌恩其道：“至于我们嘛，你就把刚刚报的那些菜每样上一点吧。”

    张富贵有点结巴了：“小的刚才报了三十几道菜呢，全部都上？”

    这报菜名可是他的强项之一，阿旺阿根他们对这点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给他统计过，他可以一口气报下二十几道菜名。只可惜通州每年都有厨师大比拼，却没有掌柜大比拼，不然，他兴许有前三甲之望。

    乌恩其还在说：“我知道有几十道啊，所以我叫你一样只上一点嘛。”

    张富贵为难了：“可是，那，那要怎么上呢？”难道一样上半碟？那钱又怎么算？

    这时桑哈从屋里出来了，瞪了乌恩其一眼说：“你又不是猪，三十几道一样一点也很多了。掌柜的你别听他的，我们就三个人，五、六个菜就够了，你把刚才报的菜单中排名前几的先上来给我们吃吃看，好吃明天再点。”陈师傅是素菜师傅，可他自己是吃荤的。

    张富贵到厨房交代时，看见公子自带的厨师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凑过去说了几句客套话，叫他“要什么尽管拿”，心里却觉得怪怪的。自带厨师的贵客，他开客栈二十几年来，这可还是头一次遇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