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制裁会议
没有血缘却以生死之谊彼此相连的兄弟俩肩并着肩,踏过凝结满寒霜的日炙广场,来到克里姆林宫。宫殿五彩斑斓的圆锥型琉璃屋顶已经被灰色的积雪覆满,而一群群穿着黑色制服、带着防护头盔的黑色骑士团步兵正在宫墙影子下来来回回的穿插巡逻,只有宫殿入口的拱形大门两旁站着两具联邦的KNIGHTMARE‘雪豹’,若没有那两个冰冷的灰白色金属护卫,这座古老的宫殿看起来恐怕就不是联邦近卫军指挥部,而是黑色骑士团软禁重犯的临时监狱了。 张铭稍微看了看指挥部四周的骑士团步兵,扭过头朝身旁的兄弟冷冷一笑,流涯没有说什么,而是回了一个坚忍的眼神给张铭,然后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两人一言不发的穿过骑士团哨卡来到宫门前,两头沉默的金属猛兽同时俯下高傲的头颅,向脸侧带着暗红疤痕的直属长官行礼,张铭庄严的回了一礼,用力为流涯推开冰冷沉重的黑檀木宫门,径自向宫殿中央的会议大厅走去。 与此同时,克里姆林宫会议厅。制裁军事会议早已开始近三十分钟了。枢木朱雀和鲁鲁修·兰配路奇站在会议桌的主位上,他们的背后是一幅巨大的东欧电子地图,联邦执政官稳稳的坐在他们对面的客座。会议桌右边的骑士团席位旁,布列塔尼亚帝国第一骑士、黑色骑士团王牌部队0番队两位队长、骑士团大将藤堂镜志郎都已经入座,修认真的研究着作战计划图,卡莲则在默默打量她身侧的银发青年,阿尼娅一脸恬淡,越过雪白宫墙凝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藤堂静静坐在位置上,双手扶膝眼睛微闭,似乎在听又似乎在沉思,而骑士团将官席对面的联邦席位却空无一人。虽然联邦执政官表面上礼貌而认真的听着朱雀发布作战计划,可是桌面下不时轻轻敲动膝盖的指尖显露出他对不守时的部下们感到十分不快。 “那么,楚轩阁下,对于近卫军的前锋位置安排,您还有什么意见吗?”朱雀将联邦近卫军的作战单位标注钉在了战线最前方的南侧,扭过头来对面无表情的楚轩问道,朱雀和兰配路奇都明白联邦和骑士团积怨太深,如果将近卫军放在后方反而会给战局添加不稳定因素,所以得出了让其充当先锋的结论。联邦执政官昔日花岗岩般坚定的眸子里透着一丝丝诡异的暗红色,他诚恳的回答道:“制裁事宜,全凭ZERO阁下领导,我这边没…”“抱歉。执政官大人,我等来迟,还请大人恕罪。”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执政官的发言,随着这个声音,两位穿着联邦将军制服的年轻人大步来到了执政官跟前,行了标准军礼。楚轩没有多说什么,挥手回了礼示意两人入席。 两人没有对身为最高统帅的朱雀行任何礼节,一言不发的来到联邦席位上站在会议桌旁,并没有入座,张铭侧过脸,他瞄了瞄电子地图上的部署,脸上挂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和身旁的流涯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转身面对楚轩,用洪亮而毫无感情的语调大声道:“执政官大人,我们请求发言。”楚轩稍微楞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允许,对面的朱雀在面具下露出了一个苦笑,本来会议的发言应当向主持者请示的,他知道如果没有被GEASS影响的联邦执政官在这里,这群近卫军的精英根本不可能听半句命令。张铭直视着执政官的脸,用诚恳而坚定的语调说:“执政官大人,我恳求您下令,让联邦退出此次制裁!”没等执政官回答,流涯也开了口:“楚轩大人,这也是联邦人民的意愿,请您不要偏听一方之词而置民意于不顾。”楚轩冷漠的回答了两个直谏的属下:“这次制裁是合纵国决议的结果,必须被执行,你们不必再为此多言!” “大人!将士们为国为民而死,无悔无憾!但不该为小人充当马前之卒,死于这种非正义的战场!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刑天’大队和近卫军将士,即便粉身碎骨,也当护卫您返回联邦主持大局!”张铭冰晶般的眸子扫了一下电子地图上被推到前锋的近卫军图标,以及地图前沉默的最高领袖和对面的骑士团军官。阿尼娅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对方的发言一样,小脸上的恬淡半分没变;卡莲忍不住扭过头避开那压抑了仇恨和蔑视的目光,最后那冰冷的视线停留在对面的宫月修身上,银发青年钢灰色的眸子中毫无退让和畏惧,直直的迎上了对面的棕色眼睛,‘刑天’大队新任队长洪亮而慷慨的话语让沉寂的会议厅多了一股火药的味道。流涯见状也开了口,他的声音坚定而平和:“楚轩大人。只要您回到联邦,八亿联邦人民都会站在您身后,他们的怒火将烧尽一切jian佞小人。”楚轩听到这里,脸上出现了一抹平时罕见的怒容,他站了起来,大声训斥两人:“够了!无需再提此事!我们必须接受伟大领袖ZERO阁下的领导!维护合纵国宪章的威严!一切违背宪章者,必将得到制裁,那就是正义!”张铭不可思议的打量着那着了魔一般的执政官,而流涯的视线则转到了兰配路奇身上,兰配路奇注意到了流涯那似乎要穿透他躯体般锋利的眼神,但少年毫不逃避的回视过去,一双坦然的紫眸像深沉的大海,将对方的质询化于无形。 “是!大人!我们坚决服从作战计划,军令所在,将士所往!”张铭大声承应了执政官坚决而毫不留余地的指令,流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看了看张铭脸上那抹漠然的微笑和着了魔一般反常的执政官,也不再多语,随着兄弟一齐挺身立正行了军礼。 朱雀见计划已经敲定,连忙宣布会议到此结束,他早就注意到了张铭和修之间相互投射的目光,若目光可以化为子弹,那么两人身上此刻恐怕已经布满窟窿了,这场会议再拖得久一点的话,‘盟军’的高级将领之间没准现场得就来一次‘实战预演’。 朱雀的解散手势刚刚落下,众人就如潮水般涌出门口,没人想在压抑的会议厅里多呆一秒。宫月修先于众人快步走到了克里姆林宫大门旁,他微笑着斜倚在门侧,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庞从面前掠过,除了停在他身旁一脸疑问注视他的卡莲之外,根本没人在意他有些反常的举动。张铭和流涯走在队伍最后,当他们经过宫门口的时候,斜倚的银发青年站直了身体,手臂一横拦住了两个联邦军官的去路,修似乎根本不在意两人身上冰冷的敌意,他温和的开了口:“张铭。来谈谈吧,我们之间的事。”年轻军官闻言,左嘴角慢慢扯了起来,脸侧暗红色的疤痕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扭曲,让他本来英俊的脸多了几份诡异和狰狞,他轻轻按了按流涯的肩膀,然后笑着对修说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流涯见兄弟已有决定,便也不再多言,他从修身侧走过,直追着兰配路奇和阿尼娅的背影而去。 张铭和修一路沉默无语的漫步着,一直来到日炙广场。卡莲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她生怕这两人找个僻静之处当场来个你死我活,但张铭却毫不在意,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温和的招呼卡莲跟上来,如果不是三人间那种压抑冰冷的氛围,肯定会让人误以为是三个关系要好的同僚。 “好了,说吧。”三人来到冷清无人的广场中央,天幕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大雪不停落在三人的头顶和肩膀上,张铭走到枯涸的圆形喷泉池旁回过身,先打破了沉默。修稍微观察了一下对面年轻人脸上的笑容,虽然他看不透那张笑脸下藏着什么,但也明白绝对不会是谅解和友爱。银发青年深吸了一口气,用淡淡的声音说道:“你还认为我们的事能在战场上了结吗?”张铭冷冷的看着修,他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没有说话。这次的制裁行动他的‘刑天’大队被推到了最危险的锋线上,同为王牌部队的0番队却安稳的坐在后方充当旗舰警备部队和预备队,然而联邦执政官对这个明显的‘借刀杀人’之计,却根本没有半句反对! 卡莲见到两人之间越来越冷的氛围,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修轻轻用力握住了她的纤手,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对冷如冰雕的张铭接着说道:“所以,我们作个约定如何?若我们都能从战场上回来,你我之间的事情,用一场决斗来终结。”“哈哈哈哈哈哈”年轻的联邦军官突然仰起脸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张铭足足笑了十几秒,才扭过头来直视着一旁满脸惊讶和不解的红发少女,温和而礼貌的问道:“恕我冒昧,红月啊,如果是你的话,要不要去找欧洲执政官来一场决斗呢?哈哈哈哈,那样如今这场大战就可以化解于无形了吧!”卡莲脸上的表情从疑惑不解变成了悲伤,自从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将战场录像公开后,在北大西洋上空给‘萝莱蕾’关键一击的‘红莲圣天八极’和它的机师得到了一个新称号:‘赤月魔女’。红发少女垂下脸避开了对面冰锥般的眼神,选择了沉默。张铭脸上的笑意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他的声音里宁静得听不到半分感情:“所以,我又有什么资格代表屈死在洛阳的联邦将士,代表失去儿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儿女?有什么资格代表黄河下游流离失所的同胞,代表整个联邦?”张铭将视线转回了银发青年脸上,直视那双钢灰色的眼睛,用冷漠而平静的声音回答了修刚才的提议:“即便我们两人流干最后一滴血,联邦的怒火也不会因此而熄灭,人民身上的伤痕和骑士团留下的血渍也不会淡去。那种幼稚的提议,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说完,张铭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广场。卡莲看着年轻人渐渐隐没于灰黯风雪中的背影,微微低下头用力握紧了拳,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两行细细的泪痕沿着红发少女白皙的脸侧七弯八折的延伸下来,被冰冷的风凝固成漂亮的水晶,修罕见的皱起了眉,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揽住了卡莲的肩膀,用手帕轻柔的擦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痕。 同一时间,莫斯科南市区,莫斯科河岸。兰配路奇站在布满裂纹的古老堤岸石栏旁边,看着对面外表温和儒雅,双目却锋利如刀刃的流涯,等待对方表明约自己来此的意图。一旁阿尼亚却将注意力放在了他脸上,她似乎正透过少年那双深邃的紫眸,回望昔日若隐若现的旧影。“我想你该明白,有些事情如果不弄清楚,我们两军绝无协同余地。”流涯直视着兰配路奇的脸,用冷淡的语调打破了沉默。少年坦然的笑了笑,他当然清楚要指挥军队,中低级军官才是骨干,若把联邦执政官比作近卫军的中枢神经,那么流涯、张铭以及他们麾下的联邦军官则是韧带和肌腱。无论中枢神经下达什么命令,没有这些人的协调,军队的肌体也寸步难行。 流涯见到对方脸上的笑意,心底稍微惊讶了一下,那样坦然的笑容,如果不是超绝的演技,那么只能解释为眼前的人心底根本没有罪念和愧疚,他放缓了声音:“所以,有些事情我必须确认。”流涯顿了顿,声音里掺入了一丝悲愤:“告诉我,天子大婚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星刻婚前出访东京,到底所为何事?”兰配路奇想到星刻将佩剑赠与他时说过的话,心底抑制不住的涌出阵阵悲伤,他微微垂下脸,平静的反问:“在你的回忆中,他是怎样的人?会不会为一己私欲而背弃人民和天子?”流涯看出了少年脸上淡淡的悲伤,他暗中冷笑了一声佩服眼前人的演技,然后用讥讽的反问回答:“那么,楚轩执政官是怎样的人?会不会同你和黑色骑士团合作?”早在联邦一战结束之后,流涯就看到了这一连串惨剧里暗含的可怕巧合,那就是:人的本性。古代中华有句至理名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然而在‘暗红婚礼’中,无论是近卫军大将林峰、联邦执政官星刻,还是后来的代理统帅邢风,几乎全都丧失了本性,做出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异常行为。也许普通民众看不出来,但作为联邦高层且头脑敏捷的流涯却抓住了着条隐藏极深的线索,如今楚轩的作为更是证实了他心中虽然找不到证据却惊涛骇浪的猜想! 兰配路奇猜到了年轻人的想法,他淡淡坦言:“所以,你怀疑骑士团在扭曲联邦领导人的思维,cao纵这一切悲剧?既然你可以想得到那一层,那么自然也能看清,通过这一连串事件,骑士团究竟获取了什么利益?”“那你如何解释ZERO的座机突然出现在婚宴会场?”流涯不在乎对方看破自己心思,淡淡的反问道。兰配路奇轻叹了口气,悲伤的回答:“若我说,是为了阻止悲剧,你相信么?哼,那么最后和近卫军一起作战的两架特种机体呢?你想过它们为何出现在洛阳吗?”流涯听到这里沉默了,那两架谜一般的特种机体参加了整场大战,而且还和多国使节的惨死有直接联系,最后各国代表的死被归罪到了星刻和黑色骑士团身上,导致骑士团在国际社会上处于极端不利的境地,这世上除了疯子之外,没人会作出如此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愚行。 兰配路奇见到自己的话已经产生了作用,于是便用诚恳的语气结束了会谈:“我知道你心底仍有怀疑。但有些东西现在没法坦言,等到这次制裁结束后,我发誓,将一切如实相告。而这一次虽然让近卫军担任先锋,可是骑士团2番队会在你们前方充当尖兵,你们的主要任务不过是侧翼掩护和火力支持而已。”少年顿了顿,对流涯伸出了右手:“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做好自己的事,让更多的士兵回家,同爱着他们的人重聚,无论是骑士团,近卫军,还是欧洲国防军。”流涯沉默了片刻,轻轻握了握兰配路奇的手,然后淡淡的道了别,转身离开大堤。 “哎,没法坦言的事情啊,叫作GEASS,对嘛?”兰配路奇正目送近卫军高级参将远去的背影,突然响起的女声吓了他一跳,少年回过身来,发现刚在一直静静聆听他们谈话的阿尼娅正看着他,暗红色的大眼睛好似神秘的琥珀。兰配路奇嘴角慢慢弯了下来,他平静的回答:“是的,阿尼娅。我对联邦执政官用了GEASS。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失去…”“呵呵,哼哼哼。那是你自认为的正义吗?”少女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轻笑,淡淡的打断了他,这笑声清脆悦耳,可是却冷如凛风。少年垂下眼睑,悲伤的说:“对不起,阿尼娅,对不起。”他抬起头,认真的而看着对面的少女,接着说:“我知道,让你和‘他’站在对立面是很残酷的事。时间不多了,他一定会为‘那个人’前来赌最后一把,我希望你做出正确的选择。”阿尼娅听到这里,小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福而恬淡的微笑,她越过少年的肩膀看着远方,轻声回答:“我选择来到这里,就是答案。”说罢,她轻轻挽过兰配路奇的手,用小指勾住了少年的大拇指,拉起他沿着大堤向下游走去,少女侧过头,脸上满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她轻声对少年说道:“来吧,陪我散步,就像以前一样,就像以前和玛丽安娜皇妃,你,娜娜莉一起的时候一样。” 兰配路奇被这个儿时熟悉的动作惊呆了,那时的娜娜莉还曾经因为嫉妒这个前来学习宫廷礼仪的少女如此亲近哥哥而吃过醋。那时的阿尼娅还不会杀人,也不是冷血的圆桌骑士,那时的她不过是一个温柔的,对未来充满想象而容易害羞的少女,脸上总是画着单纯而阳光的笑容,但那份笑容却随着玛丽安娜的GEASS埋葬了。如今兰配路奇仿佛又从身旁的少女脸上看到了昔日的影子,看到了那个回忆深处将快乐、阳光洒满白羊宫的笑容,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当初被这笑意包围时的温暖,只有一阵阵淡淡的悲伤和不安慢慢从他灵魂深处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