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选择

    魔女身上的白色裙摆随着寒冷的冬风微微荡漾，她慢悠悠的走进空旷冰冷的会客大厅，金色眸子的焦点一直停留在少年那副不自然的笑容上。可是兰佩路奇脸上的僵凝只存在了短短一瞬，随后他的嘴角再次挑出了温暖的淡笑，他大步走到魔女跟前，微微低下头，轻柔的捧起她白皙的俏脸，柔声说：“告诉我，千百年来有没有人把你误当作天使？”“没有，魔女也不喜欢天国。”C·C微微偏过脸，淡淡回答道。兰佩路奇依旧微笑着，他根本不在意魔女的冷淡，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巧的暗红色雕花木盒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到C·C面前。

    绿发魔女纤长的手指轻轻挑开了银色盒扣，一阵阵缓慢而婉转的曲调随着她的指尖从盒子里跃了出来，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穿着白色礼裙的绿发少女立在盒中那方小小的舞台上旋转着美丽的舞姿，音符随着冰冷的微风一起拂动着魔女绿色的长发，她金色的大眼睛转移了焦点，默默的看着盒中手工人偶的舞姿，兰佩路奇优雅的弯下腰伸出了右手，朗声说道：“那么，魔女是否愿意与魔王共舞一曲？”魔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在体会这些短暂而温暖的音符拥抱着她时的触感，夕阳最后一缕暗红色凝固在雕像般的两人身上，开始渐渐变得暗淡，宛若一张正在褪色的旧照片。

    夕阳洒在两人身上的最后一抹余烬冷却熄灭时，魔女轻轻伸出了纤手放在少年掌中，兰佩路奇笑得更加开心了，他用力将魔女拉进怀里，左手沉稳的环上那柔软的纤腰，两人踩着温婉的调子，在白羊宫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踏起了舞步。“你的GEASS现在怎么样。”魔女一个漂亮的旋转挨进了少年怀中，低声问道。兰佩路奇撇了撇嘴，随意的回答：“非常好。”自从知道‘萝莱蕾’和洛洛一起沉没开始，少年脑海中那种隐隐约约的异物感和疼痛感就开始变淡，他知道那是GEASS开始融入身体并臣服于宿主的征兆。C·C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看来你终于找到自己的愿望了。告诉我，那个愿望是什么？”兰佩路奇的脸上的微笑依旧没有变，只是微微垂下了那双深邃的紫眸，虽然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到，但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他不愿意对最心爱的人撒谎，在谎言虚伪的温柔背后往往是更加刻骨的伤痕。少年缓缓回答道：“偿还所有的债，包括‘他’的那一份。”他话音刚落，温柔的曲子就到了尽头，只留下一片寂静，两人的舞姿也随着戛然而止的音符凝固了。

    魔女感受着温暖的怀抱，她从少年平静的语调和微垂的眼眸中验证了猜想，一双金色的大眼睛直视兰佩路奇的眸子，用毫无感情而平缓的语调问道：“用什么偿还？你想过他会愿意接受吗？他根本没有meimei，只有唯一的弟弟，他也没有儿时的挚友，只有无悔为他效死的骑士，你们早已不再是一体，不可能进入彼此的世界，更不可能彼此替代。”魔女回想起黑皇帝陵园中那个血腥夜晚，被炸成齑粉的玛丽安娜陵寝，她知道，黑色魔王和眼前的人不同，如今的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对过去已经毫无留恋，分裂的双生子永远不可能再成为原来那个‘鲁鲁修’了，她顿了顿，轻轻挣开了兰佩路奇的怀抱，提高了声调：“无论是你还是他，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你们自己意志的选择而已，根本互不相欠，你还不明白吗？”

    兰佩路奇松开怀中人儿后退了一步，平静的回答道：“我们出生时，你在我们身旁。母亲逝去之后，你见证我们一步步长大。所以，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布列塔尼亚宫殿里，在东京，是什么让我们和娜娜莉活了下来。”说到这里，兰佩路奇嘴角弯了下来，往昔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当初充满敌意和蔑视的殿堂上那张倔强冷傲的小脸，东京脏乱的小巷里和贵族的刺客们对峙时扳机上稚嫩而颤抖的手指，背着娜娜莉和朱雀一起穿行于满地腐烂尸体的废墟中时镇定温柔的谎言。在暗面默默承担这一切血腥仇恨和绝望的时候，善面在逃避，将自己封闭在了意志的最深处，不愿去触碰肮脏而痛苦的世界。然而当他们进入阿什福德学院得到米蕾家族的庇护，生活终于开始出现阳光和温暖的时候，暗面却被无情的抛弃了，被丢在世界遗忘的角落中，在那里只剩下憎恨绝望和阴谋死亡。同学也好，meimei也罢，喜欢的都是‘鲁鲁修·兰佩路奇’而不是‘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更不是‘ZERO’。

    “所以，那份债我一定会还，无论他愿不愿意接受。”兰佩路奇微笑着结束了对话，他合上音乐盒，拿起来放在魔女的掌中。C·C轻轻抚摸着手里还带着少年体温木盒，唇角抿出一丝笑意，说道：“那么我也要参加决议制裁。”“不行。”魔女刚刚说完就遭到了反对，兰佩路奇的眉瞬间皱了起来，可是魔女却不在意少年冰冷的脸色，她歪过头，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说：“我是魔女。实现契约者的愿望，是魔女的职责。”“不行！我不会同…”这次还没等兰佩路奇把话说完，一对柔软温热的唇瓣就堵住了他的嘴，唇上温软的触感、舌间品尝到的淡淡馨香和特殊甜味，让他结满冰霜的英俊脸庞刹那间柔软了，少年温柔的拥住怀中人儿，合上深邃的紫眸，右手五指分开顺着魔女耳后的发隙插了进去托住她的后颈，静静感受着指尖温软的触感，品尝唇边的甜蜜，沉湎于温柔中的他没有注意到，魔女脸上的笑意在慢慢消逝，变成了一抹罕见的阴郁。千年以来包裹着魔女心脏的城墙开始崩裂，即便是旁观了千百年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的她，也难以逃脱命运的挑拨，在时之沙筑成的墙彻底崩塌的一刻，将露出底下那颗尘封千年的心，无论那时将到来的是温柔或残酷，快乐或哀伤，魔女都无权再用‘旁观者’的身份来拒绝了。

    以此同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市郊一栋略微陈旧却别致的屋子里，命运在聆听另一个少女的答案。寒冷黑暗的冬夜紧紧缠绕着这座爬满枯萎常春藤的二层小屋，似乎在嫉妒从窗口里透出的淡淡暖黄色灯光。在温暖而狭窄的厨房里，爱丽丝穿着白色围裙，专心的清洗洋葱和迷迭香叶。而一旁的阿尼娅正拿着厨刀吃力的对付砧板上那只无头的鸡，片刻后阿尼娅咬了咬牙，索性丢下了厨刀，从骑士制服饰带上抽出雪亮的军刀，挽了个刀花用力反握在手，准备给那只可怜的鸡来个大卸八块。粉红色的少女正要手起刀落之时，一只温暖纤细却沉稳有力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爱丽丝刚刚处理好洋葱和迷迭香，就被阿尼娅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了她，然后无奈的从身后拥住了少女的细腰，低下头柔声在阿尼娅耳畔说道：“阿尼哟，要是你这一刀下去，今晚的烤鸡就得改成炖鸡了，我猜你不会喜欢洋葱炖鸡的味道吧？”说罢，她轻轻拿下了少女手上锋锐的军刀，然后取过一旁的厨刀拥着阿尼娅手把手的教她处理食材。阿尼娅微微低下了头小脸有些涨红，但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靠在爱丽丝柔软的怀抱里，任由金发少女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运用厨刀。

    很快爱丽丝就处理完了食材，并将切碎的洋葱和迷迭香混合好调味料，填塞进鸡肚内，涂上一层混着蜂蜜的调料后顺手塞进了烤箱，接着洗了洗手拉起阿尼娅来到了客厅中，两个少女半躺在松软的布沙发里聊着天享受餐前的闲暇。不过一直都是金发少女在说话，而阿尼娅只是认真的在听，爱丽丝的话题从农场里总是找机会同虎皮鹦鹉‘亲密接触’的野猫，老将军与猫咪之间各种斗智斗勇的手段，到古板严肃三句话不离骑士守则的上司平日里被自己捉弄时的各种趣事，但语句间没有半个字谈及当今局面。

    阿尼娅听着听着也不时笑出了声，白皙的小脸上满是快乐，根本看不出半分沮丧和悲伤，爱丽丝也感觉她并非在强作笑颜，相反，金发少女感到阿尼娅似乎很轻松，就像刚刚掀翻了压抑在心头的巨石一样，是一种下定决心不再回头的轻松和决绝。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在两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中，烤炉里散发的香味和自动开关合上的‘咔哒’声向饥肠辘辘的两人发出了邀请。

    几分钟后，飘着诱人蜜香的烤鸡和新鲜蔬菜沙拉、柔软焦黄的面包摆满了小小的圆桌，金发少女开心的切好了烤鸡，然后拿起银餐叉插起一层烤得金黄的鸡rou和浸透rou汁的洋葱，送到了阿尼娅的小嘴前，侧着脸做了个‘啊’的张嘴动作，阿尼娅的小脸都快红透了，她张开小口飞快的咬过鸡rou，低下头微鼓着腮帮品尝美味，金发少女满意的笑了起来，温柔的用拇指抹去阿尼娅嘴角的蜜渍，将洋葱和鸡rou盛到了两人盘中，坐下来开始享受晚餐。

    清冷的月光洒遍小厨房的时候，客厅里欢快的晚餐也接近尾声了。温馨陈旧的客厅里充满了快乐，刚才金发少女将话题转到了厨艺技术上，并时不时给阿尼娅喂上一口自己的招牌料理，而以往偏好素食的粉红色少女也很开心的吃光了爱丽丝做的烤鸡。

    爱丽丝将桌面上的空盘子收进厨房，并摆上了红茶和餐后布丁，两人之间一下变得沉默了，金发少女微微低下头看着暗红色的茶面，准备找合适的说辞探询一下阿尼娅的心态和打算，可是没等她想好，几乎沉默了一晚上的阿尼娅却先开了口：“爱丽丝，本杰明叔叔他现在还好吗？”自从成为第一骑士之后，阿尼娅就忙于直属部队组建和各种军务，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望那个倔强而慈祥的老将军了。金发少女放下了茶杯，回答：“爸爸很好呢。他一直在挂念着你，但每次我要他给你写信，他却总说不能让你被后方牵绊，还批我扰乱军心。”爱丽丝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阿尼娅的表情，接着说：“爸爸也帮‘你们’好好照顾了橘子树哦，等春天到来的时候，肯定满园碧绿。”阿尼娅听着金发少女的话，微微笑了起来，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爱丽丝故意加重语调的那个词，轻声回答道：“爱丽丝，请一定记住我今晚说的话。无论如何，不要再去挖掘那些被埋葬的往事。过去是永远无法改变的，那些真相也不会给你幸福，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就让它们永远随风消逝好了。”阿尼娅站了起来，俯身上前捧起金发少女削尖的俏脸，轻轻在上面印上了一个吻，笑道：“谢谢今晚的招待，很开心。别了，爱丽丝。”说罢她转过身从衣架上扯下骑士披风朝门口走去，少女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侧过脸用微微颤抖却平缓的语调作了最后告别辞：“我啊，很幸福呢。有了温柔有趣的jiejie，和严厉古板却慈爱的父亲，谢谢你们，我不再是孤独一人了。”说罢，第一骑士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大门，那坚定的步伐里根本没有刚才语调间的颤动，象牙白的骑士披风很快就随着少女矫健的身姿泯没在冰冷的黑色夜风中。冷风终于让爱丽丝从阿尼娅的话中回过神，一向能言善辩的金发少女此刻竟然沉默了，一句话也没法说出口，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第一骑士冰冷的背影，翡翠般碧绿的大眼睛被夜色染上了一层悲伤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