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酒店距离强子的学校不远，一过桥就能回到学校。他本来想退学因着这原因也就先这样在这个学校呆着了，反正这里不像中小学，老师都不把学生当小孩当未成年人看，没有非拧着他们学不可，强子感觉挺好，同时这样也满足了他mama爸爸的意思，到时学习工作两不误。

    强子在睡着前就这样决定继续在酒店打工。同时也决定继续在学校留着——学不学那就另一回事了。

    于是，强子就先在酒店干着了。在学校留着了。他本人就有了学校酒店两个住处，虽然住宿条件都不太好，但强子觉得挺满意。不用学习挺自由，到时候又有文凭拿，打工还能挣点钱，上网不用再发愁。

    因着他mama擅自将他带走影响了工作，酒店欲将他开除，但看他先前干得还好，年龄也还小，在主管看来好管理，能管得住他也就留下了，但扣工资的惩罚还是难免。强子本也不太在乎这工资的，也就先这样干着好了。

    不过强子经过这样的一番折腾，一番小小的经历以后，在酒店干得就不那么自在，不像以前那么有劲头了，还经常时不时的被酒店方抓着像偷懒，耍滑，不好好干的辫子。这些辫子在强子看来都是一些说起来听起来都很严重很了不得的事情——比如上班时间玩手机，比如上班时间扎堆聊天，比如上班时间睡觉，比如上班时间打闹，比如上班时间和顾客吵架，比如上班时间站不像站样坐不像坐样，比如上班时间不穿工服衣冠不整不带工牌，没有为顾客服务好等等等等。其实具体到每一件事情上都是极细小的不足为辫子的辫子，尽管咱强子没有留长发只是比小平头略长一点的头发也还是要被抓住。要是长成个女孩的发式那可就更没法不被抓了，跟他一个班的那个女孩长得真像小时候的粉丝，那天不就是没带头卡嘛就被罚款五十，害的那女孩掉了几滴眼泪向主管哭诉说头卡坏了，后来主管在班前会上责怪她头卡坏了不提早说，影响了酒店的形象。如果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罚款一百。你们才挣几个钱呢，还不好好工作，别到时候罚得一个月白干，所以希望大家好好想想以后别出现类似的事情把工作干好。强子的辫子没有女孩那么长，所以主管没有把强子的事上纲上线，只罚了二十元了事。

    可这二十元引起了强子的极大不满，为此他的情绪强烈的发泄在了具体物上。

    那天上班，他依然像往常那样——强子的特点是受了委屈在人前不动声色，依然承受所发生的一切，照旧去做该做的事，所以他这天还是比多数时候提前来开班前会。

    开会的时候大家都站成一排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统统穿着统一的工服站成统一的姿式。在主管站在前面开训之前，要听到大家齐声喊店规，并叫“主管好”，训话结束时，大家把背着的手随大臂回环到前面来，在胸前交叠拍掌以示对主管训话的尊重和肯定，在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的节奏声中感受职场人的团结热情，再在每人伸出两指齐喊“吔”中散会，满足主管某种心理的前提下让老人们倍感羞辱和滑稽。不过据说此文化来自西洋，好像还与什么学挂上勾的，于是人们也就怏怏的觉得洋气起来——跟上了时代。强子便在这样的按部就班的例会之中毫无差错的做着每一个要做的内容。这对强子来说恰是时代赋予他的符合年龄特点的符号式举动，丝毫不会有太多的感受，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所以强子一直到主管说散会时都是象往常一样自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异样来。大家各就各位开始上岗当班了，当班时绝不能随意窜岗。

    强子这天是一个人当班，原来和他一起搭班的是一个老头，大家在背后都这样叫。当面总是称呼其大爷的，其中“爷”字要发成极短促的轻音，其实就是大伯的意思。那天大爷不在，强子一个人拿着给客人开柜子的手牌，默默的坐在浴区他当班的领域，这里有高大的分层衣鞋柜，依墙一圈中间还有一排；空档处有长条躺凳，可以用来躺坐便于客人穿衣换鞋，尤如沙发缺了个靠背，座位很柔软。因强子心里不服那二十元被罚的事儿，就用手指去抠座位上的人造革的蒙面，本就有些撕开的缝隙被抠得更大了，强子把一块一块抠出来的海面丢进大垃圾桶；他觉得不过瘾不解气，又走到放置洗浴用品的矮几前，拿起一大瓶洗浴液挤捏，只见瓶口上的白色浓液大滴大滴连续不断的滴入下水道，继而他如法炮制——什么沐浴露，洗面奶一切可供他玩耍又能解气的清洁洗浴滋养美颜等瓶装的东西统统被他挤捏到下水道去了。当然还要留下一些供客人们多少用上点。强子聪明的觉得挺解气的时候，客人们就陆续的进来消费来了，他们大多先游泳后洗澡，穿过浴区可以进到游泳场，强子平常很少去那里。他不窜岗很得主管的赞赏，今天很特别他进了游泳场，偌大的泳厅内他绕着池边转了一大圈，最后他脱了衣服跳了下去，救生员过来赶忙救他。那个像粉丝的女孩今天被分配在泳厅当班，也忙过来帮忙，当救生员把强子拖上来时粉丝也来拽强子的胳膊。强子在眯眼的缝隙中看那女孩，嘴里轻轻的叫了声“粉丝”。粉丝愣了一下说“什么粉丝呀，说胡话呢？”强子又说：“你不是我的粉丝吗？我小时候的玩伴。还是我姨呢”。女孩乐了，闪动着的大眼睛直盯着强子跟救生员说他淹得真不轻呀，救生员说了声没事就把强子撂下走开了，这时泳池里已经有了一些泳客在游泳，救生员告诉他们说没事后也就各自游各自的去了。

    粉丝是这里的服务员，长得很漂亮，泳客们常开他的玩笑说她的两只眼睛像狐狸一样会勾人，其实强子知道她不是粉丝，但实在是太像了，他宁愿她是粉丝，所以当泳客们这样说她时，强子心里有些自豪又有些不自在，他说不清他的这种心理到底是咋回事，但总是觉得她比这里的任何其他人亲。看来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真的很微妙，说过很多话的人未必有多亲，甚至有时候是陌生人也要说很多话，强子在打工的过程中渐渐的学到了一些人生经验，说学到不如说是感受到更确切些。

    女服务员虽不清楚强子是把她当粉丝看才跟她有着不同一般的亲，但她还是感觉强子好，强子有种令她不得不亲近的感觉——虽然他们没有说过太多的话。所以当救生员走开时，她给救生员的是有些生气了的白眼的；但同时又觉得这样挺好，心里又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是一种萌动的少女之情在里面。她把水淋淋光溜溜的强子从光滑的瓷砖地上搀扶起来说：“你干嘛呢，不会游泳还往里跳，想自杀也不能当那么多人的面呀。”

    强子知道粉丝是在调侃他讽刺他，这其中不免渗进了某种亲昵的成分，强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此时的样子，泳裤有些往下拖拽得快要露出那秘密，虽然那秘密不算秘密虽然在泳池，可是在她面前却难免尴尬，这是一种俏皮的尴尬，趣味似的尴尬的俏皮。于是强子便不说话由着她批评责怪。最后也用他的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他笑；她也笑——

    过了几天酒店开了个全体员工大会，老板在大会上说：酒店的兴旺全靠大家了希望大家共同努力酒店不会亏了大家的，谢谢。老板说的挺实在，这让强子有些温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干；总经理开始讲话了，他亮开嗓子说：咱们世纪大酒店从无心（星）到四心（星）全体员工都付出了努力，以后还要升到太阳级去。逗得台下的员工们都笑了。又各部门经理开始发表演讲了，强子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开始出现睡意的时候，就听一个经理说咱们身体部新来了几个员工。当强子开完会回到他的当班领域时，主管通知他被开除了。强子便甩下正抹擦的浴巾脏片换了衣服走人。

    他来到人事用工部退卡时，看到救生员，粉丝还有那个大爷也在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们。他说都是因着他害得他们也都被开除了，除了救生员自我感觉有些冤枉有些不想走的意思以外，粉丝和大爷都说早都不想干了，早打算辞职的，辞职报告都打了好几次了人家就是不批。大爷有些愤愤的说这一次正好我替大家去投诉，救生员说投啥诉呀都这样，粉丝也说“没用，正好玩几天——去姥姥家,”转身问强子说要不要也一起去，强子笑笑，玩笑地答着“那有啥，去呗”。

    他们退了卡以后就等于退了职不算酒店的员工了，卡本来是有押金的，因他们是被开除的所以就按酒店的规定退卡不能退押金，上一个月和开资前的这几天工资全要扣了。所以大爷的愤怒不是没有道理，他倡议一起去到有关部门投诉，酒店常常这么干不是欺负咱们吗。粉丝和强子都相应，救生员说：以前他们都投诉过不管用，算了吧算咱倒霉。救生员一边说着一边又乐了，靠近强子颇有些神秘的说那天过后，泳客又来时都说这水里可怪，回到家浑身发痒。大家都责怪水处理没弄好，是不是药放多了——泳客都把水处理需要投放的消毒液说成药，一般使用氯一类的进行消毒。投放太多时有过敏的人会身上发痒。救生员清楚这次发痒绝不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断定一定是有人搞鬼，而这个人一定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只有强子最有可能，最后他确定是强子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享受来自泳客们的笑料，这时他准备分享给同难者，也好在最后离开酒店的落寞之时，都来享受一下原本就来自强子的又一意外故事。就这样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走在马路上，离他们会留下一点人生记忆的酒店大楼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茫茫的城市的人群楼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