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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与卿同行

    大周监狱。

    这是牢狱的最后一层,修建在地面以下约莫十五丈处,潮湿阴冷,终日不见天日。

    这里关押的都是犯了重罪的死囚,大多数人在进去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太阳。

    在北边的水牢旁边,有一个天井,天井上方的墙壁上开了一扇小小的天窗,正午时分狱卒都挤在那水井大的天窗下,贪婪地享受着难得一见的阳光。

    他们都不曾注意到,往日会和自己抢太阳的狱卒小金子去了哪里,也不曾注意到,此时此刻,在西边专门关押女子的监狱处,一个狱卒正拎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打开了一间监狱的门。

    刘氏蓬头垢面地躺在草堆上。监狱不曾对她用刑,但她的确很多日没有吃到一口新鲜的饭菜了。

    回忆起曾经在丞相府的时候,自己的饮食是何等奢靡。自己与赵氏争宠是世人皆知的事,但从不曾真正对她母女动过手。谁知一着不慎,竟被陷害进了这等地方。她发誓此生必定与秦妍势不两立,奈何自己如今已经彻底没了下手的机会,只得等着自己的三个儿子,能在朝廷上有所作为,再替她报仇雪恨。

    但她所不知的是,自己的大儿子,已经在几日之前被革了职,只因在任职军中的粮草督运时,被混进来的jian细放了火,十万吨粮草一夜之间化作乌有。自己匆忙向京城发出的三封请罪书,也全都在半路上被秦妍截了下来,直接导致西北粮草供应不足,战事吃紧。得知此事之后,皇上龙颜大怒,当即就以失职和突发事故不及时上报的罪名,撤销其的一切职务,贬为庶人,不久后将发配边关。

    而谢雨皇要做的,就是帮秦妍一把。

    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传来,狱门被打开。一位狱卒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了刘氏面前。

    刘氏认得那食盒是漆木雕花的图样,显然不是监狱里能用得上的东西。

    她抬起头,想看清那狱卒的脸。但那人的帽子压得极低,整个面容都掩盖在阴影里。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刘氏的目光,顾自将食盒打开,露出了一排精致的、散发着清香的梅花糕。

    那阵清香,在随时充斥着腐臭味和饭菜馊味的牢狱里,就像是狱卒们贪婪的那一线阳光一般,格外诱人。

    刘氏管不得那么多,一把抓起梅花糕就向自己嘴巴里塞去。

    但那人却没有停手,接着打开了食盒的第二层,露出了一张纸,以及一支沾了墨的笔。

    紧接着,她又打开了食盒的第三层。

    这一次,刘氏手里的那块梅花糕,突然落在了地上。

    因为食盒的第三层里装的,是一把散发着寒光的匕首。

    刘氏睁大了眼:“这是什么意思?”

    谢雨皇将那张纸铺在她面前:“你只需要写下,当日秦妍是如何逼迫你的贴身丫鬟认罪的,过会自然会有人来救你。”

    谢雨皇见她无动于衷,又补充道:“你若是不写,我也可以给你一个了断的机会,让你从今往后,不用再在这牢狱中受苦。”

    刘氏看了看周身潮湿的、染满陈旧血迹的墙壁,又看了看眼前这盘热腾腾的梅花糕,终于提起了笔。

    谢雨皇静静地等着她将满腹委屈和苦楚,在这方寸大的宣纸上一吐为快。在落下最后一笔之后,她将那宣纸仔细折好,再度装进食盒里,起身走了出去。

    谢雨皇按照之前和柳亦寒约好的,趁侍卫换班时将食盒放在牢狱转角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再回头时,食盒已经被取走了。

    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靠在一间牢狱的门口打盹,静静地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她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那似乎是很多年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在道路尽头的墙壁上,也有那么一个小小的、方形的孔,日出的时候,阳光能透过这个孔照射进来,照在屋内浮动的灰尘上,形成一道温暖的光束。

    她喜欢趁日出的这两个时辰,偷偷伸出一只手臂去,就像自己合上掌,就能将那一点点阳光,拽在手心里一样。

    可是这日,她却透过那个小孔,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少年。少年微笑着,偷偷弯腰窥着小孔里的自己。

    她伸出手臂,想去拉他。一只花蜘蛛却顺着她的指尖,跳到了少年身上。

    少年被吓了一跳,她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少年见她笑,自己也跟着轻轻地笑。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只瘦小的、枯黄的手。

    她看见明媚的阳光里,他袖口上绣的一朵碧玉莲花。那双在她最无助时伸出的手,成了她练毒的阴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谢雨皇立即醒了过来,一个转身缩进了身后的墙角里。

    谁知墙角已经被人率先占据了,她这么一缩,刚好缩进那人的怀中。

    再度闻到男子身上清冽的香,她浑身顿时一颤,本能地想离他远一些。只是墙角原本就只有那么大,她若是再有轻举妄动,自己的身形立即就会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中。

    “我劝你不要乱动。”

    柳亦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他说话,温热湿润的气息一下一下从她的颈后拂过,带来一阵*。

    “那你离我远些。”只得抬起双手推了推他,试图让他的胸膛不要再紧贴在自己身上。

    谁知男子不光没有动静,反而一把将她的手腕握住:“怎么?不想和我一起看这出戏么?”

    她的右手本就没什么力气,此刻被他握住更是动弹不得。而狱卒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只得屏住呼吸,任凭他的呼吸频频撩过耳畔。

    一片混乱的脚步声中,她听到狱卒主管的叫喊:“人家都打到门口来了,你们一个个还不快去帮忙!”

    这么快就来了?

    谢雨皇正在惊奇,突然间只觉得唇上一重。她今日为了使自己的装扮不那么容易被人识破,并没有以面纱覆面。那男子的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了下来,带来一阵如同雨后翠竹般清澈淡雅的香。

    她本能地挣扎,谁知这么一动,刚从墙角外经过的一个狱卒便似乎听见了这里的异响,突然停住脚步向墙角走来。谢雨皇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狱卒怀疑,心中顿时一震狂跳,只得暂时屏住呼吸,任凭柳亦寒吻着。而柳亦寒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嘴唇依然不肯离开,另一只手已经悄然落在了她的腰间,突然将她抱起。谢雨皇只觉得眼前一转,再回过神时,自己的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凉的墙壁,而那个男人的胸膛正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将自己护在了墙壁与他的身体之间,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吻下。

    他吻得极轻。唇边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温热,就仿佛清风拂过树梢时携下的那一片桃花,还依依不舍地停留在树梢上的最后一个须弥。

    须弥花开,须弥雪乱。

    在这阴冷的地牢中,在这狭小的墙角里,在门外的兵荒马乱中,这么一个短暂的、无比轻柔的吻,仿佛一瞬间将春意,一直绵延到了水牢的尽头处。

    狱卒走到墙边,本想将头探进去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却突然觉得头顶一痛,主管的巴掌已经落了下来:“外面都打成什么样了,就你一个人还在这愣着!”

    狱卒“哎哟”一声,连忙转身跟着人群跑了出去。

    “柳亦寒!”谢雨皇这才用力将他推开,“你忘了?我肚子里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柳亦寒低头,看见了她腹部那柔软的曲线。眼里的波光,却更加温柔起来:“雨皇。”

    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抬起左手,替她将额前的碎发绾在耳后:“你怀了他的孩子,这辈子就一定要为他而活了?”

    谢雨皇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无比清楚地知道:“不是,我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柳亦寒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埋在自己的怀中,“尚有大仇未报,尚有壮志未酬。你怎可立于原地,任光阴日日消磨?”

    他的怀里,仿佛有雷霆万钧。

    “雨皇,如果命运一定要与你背道而驰,那么,我与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