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下山
出山门的时候，正是夜半时分。 山巅夜色正浓，淡月星云，清冷的光将山门映照的透亮。 穿过白玉华表的巨柱大门，桃绛雪从宽阔无比的石阶上走下来。 年代久远的石阶光滑如镜，倒映出点点星辉，长河一样的流泻下去。两侧的山峦影影绰绰，薄雾缭绕，似有似无的风轻轻拂过来，让这磅礴而又空旷的山门显得清冷异常。 平日里山门是没有弟子把守的，因为太华门大门所在的主峰整个都设有法术禁制，一般真人很难上山，就算上了山，也无法穿过太华门大门的结界。 从空无一人的长阶下来，便是宽阔的巨石广场，那块写着‘太华门’的擎天巨石在星光下分外的巍峨肃穆，桃绛雪忍不住走到石下，又瞻仰一番。 站了会儿，一道淡淡的白光从她手上的玉镯中飘了出来，浮在空中，渐渐幻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前辈？”桃绛雪有些惊讶，她第一次见这位影子前辈离开琉璃珠。 白影却没有理会她，仰首看着巨石，半响才道：“太华上人，偓显上人，仙道两大泰斗，竟然都死了。” 这话似有感叹，但是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也不知是惋惜还是什么别的。 这位影子前辈说话向来都是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叫桃绛雪感觉奇怪的是，但凡仙道中人，对于同道之士的过世，向来都说‘陨落’，却没有说‘死’的。 她略带疑惑的侧头看了一眼，见他朦胧的眉宇似乎微微蹙起，好像是在思索什么一般，“诡异的是，这两人竟是死于摩罗之手。” “前辈，摩罗是谁？” “摩罗……”白影目光往上，变得有些悠远，“摩罗是魔道唯一飞升的魔君。” 桃绛雪惊叹了一下：“那摩罗也是化神真人了。都是化神真人，摩罗能打败太华上人与偓显上人，也不奇怪啊。” 白影侧头来看了桃绛雪一眼，复又转过去看那巨石：“数万年前，摩罗飞升，魔道因此崛起，开始涂炭三界，修仙者与妖修几近灭绝，于是，仙修与妖修进行了混沌初生以来唯一一次联合。” 桃绛雪愕然的说不出话来，原来如今势不两立的仙修与妖修曾经竟有过同仇敌忾的时候。 白影轻冷的笑了笑：“后来摩罗被诛，rou身被毁，元神以玄天业火焚烧毁灭，驱逐出三界六道，不得超生。” 桃绛雪想了又想，问：“这么说摩罗几万年前就死了？” “算不上死，却比死更惨。”白影淡淡道：“修真之人，凡是神形俱灭的，无法再入轮回，也无法再存在于六道之中，六道之外，是无尽虚空，传说那里是灵魂的迷途，凡是去到那处的，永远无法再回来。” “……。”顿了顿，桃绛雪道：“陈执事说太华上人是在数千年前与魔君摩罗同归于尽的，那岂不是说，摩罗又复活了？” 白影沉默了一会儿，若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声：“我在这珠子里呆的太久，外面的事情已经不知晓了，他们所说的这个摩罗，是不是数万年前被驱逐出三界的那个摩罗，不得而知……” 话到此处，忽然顿住，周身刹那没了声响。 桃绛雪诧异的侧头，发现身侧空无一物，白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前辈？” 轻唤了声，也没有反应，正奇怪之间，却发觉石阶上走下来一个人。 那人一袭单薄青袍，玉冠长发，大步走在通透宽广的石阶上，像是踏着一地遗落的星子。 桃绛雪略微一惊，瞥见那人脸上的半面银白面具。 只眨眼间，那人已经从通天的石阶上走了下来，他微微侧着头，面向巨石的方向。 虽然他的眼睛掩在面具的阴影之中，看不清晰，但是桃绛雪却隐约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难道刚才被他看到了？桃绛雪心中一紧，看着他径直往这边走了过来。 这个人身上没有灵气外溢，感觉不出修为，但是桃绛雪却知道他修为不低，因为她并不只见过他一次。从西河镇外的除妖，到剑阁后花园，桃绛雪见识过他的法术，也大概知道这人的修为在结丹之上，以桃绛雪这样的修为，在发现他的时候，他肯定早已经发现了她，所以看到她与白影钦北并立对话的情景是完全有可能的。 眼看着这人已到了近前，桃绛雪忙低头，行了个道礼，想要问安，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是谁。 她拜入渡音真人和温长老座下一年多来，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什么道号，在太华门是怎么样的身份，入门这么久，却也仅仅只撇见过他一次。 心中有些紧张，只想着如果被他看到了该如何是好，却见这人对着她微一颔首，毫无停留的打从巨石前走了过去，轻轻挥手祭出一柄长剑，踏着漫天星云，御剑而去。 桃绛雪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站在石下，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又想起刚才的事情来，正要叫影子前辈，却听她师父说了句：“小心此人，他极可能发现了我。” “……”桃绛雪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四周一遍，确定那人没有折回，才低声应道：“是。” 心中对刚才所说的魔道仙道之间的事情还十分好奇，很想问个清楚，又小声的叫了前辈几声，可是她的那个影子前辈进去之后好似不想再出来，抑或是没了什么兴致，不再理会她，任她怎么叫唤，也再无反应。 桃绛雪莫可奈何，一个人站了会儿，放弃了。 看了看天色，从广场边的沿崖石阶上走下了山。 她现在有了练气四层的修为，脚程自然比以前快的多，只用两天，就走到了山下。 渡了河，一路往东，十天之后到了东华镇。 东华镇依旧是那么冷清，干净整洁的青石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桃绛雪来到镇南的高墙白院时，李执事正在案前看书。 “李夫子。”桃绛雪在院里轻唤一声。 李执事抬头，看见桃绛雪，欣喜的起身走了出来。 桃绛雪走上前，赶在李夫子作揖前抢身一拜：“桃绛雪见过夫子，夫子近来可安好？” 李执事点头道笑道：“很好。听说你拜入了渡音真人和温长老座下，实在可喜可贺。” 桃绛雪笑了笑：“都是因为夫子肯收留和教导弟子，弟子才有今日。” 李执事摆手摆手，笑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谦虚。对了，你怎么下山来了？” “我功力到了四层圆满，准备晋升练气中期，需要一粒练气丹，于是我就到综纪堂去领了一面除妖令。” 闻言李执事眉梢一台，“你领了除妖令？你两位师父知道吗？” “知道。”桃绛雪点头，将茶叶从乾坤镯里凭空取出来，双手递上：“这是弟子从师父那里得的茶叶，拿来孝敬夫子。” 李执事接过茶叶，却无笑意，皱眉道：“这山下不太平啊……” “怎么不太平了？”桃绛雪问。 “这几年妖族频频来犯，山下多有妖修出没，低阶弟子多有死伤。”李执事肃然道：“虽然门派已经派出结丹修士来回巡山诛杀，但是仍然会有妖族潜入太华山脉来，你这个修为下山，只怕不太安全。” 桃绛雪微微皱了皱眉，没说话。 李执事又问：“你接的是什么除妖令？” 桃绛雪将除妖令取出来，递到李执事手中。 李执事看了看，神色稍稍放松：“太华以东的除妖令，那还好。” 桃绛雪说道：“综纪堂的周执事特地挑给我的，两位师父都看过。” 李执事点了点头，想了想，转身将茶叶搁到书案上，拉开书案边的立柜，取出一套灰布麻衣来：“近几年太华门和西荒的妖修打的格外激烈，妖族见到太华弟子都不放过。你修为还低，穿着门派衣服出去，万一遇上妖族只怕难以脱身，所以还是扮成凡人比较方便。” “多谢夫子。”桃绛雪将衣物接到手中。 “你现在修为还低，还不能隐藏自身灵气，这里有两粒藏灵丹，可以隐藏你身上的灵气，你觉得有危险的时候服用。”李执事又将两粒丹药递给桃绛雪。 末了，李执事又叮嘱了一些路上需要小心的事情。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桃绛雪才同李夫子道别。 之后她到旁边的杂物房里将门派的衣物换了下来，穿了一身普通农家姑娘的衣服。 出了东华镇，按照除妖令中记载的路线，一路往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