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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玉津园小住(一)

    在榻上一睡就是两日,那日救德仪本来就泡了些冰水,如今又加上神思不大清明,迷糊间竟惹上了风寒,赵匡胤御赐翰林院的常姓太医替她专程诊治,又拖拖拉拉躺了大半月,等到身子彻底康健,已是来年的正月。

    正月,赵匡胤令慕容延钊为都部署、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率十州军队讨伐张文表,并以“借道”之名提出在荆南过境。荆南守将高继冲不知有伪,以礼相迎,却被宋军突入其城,占据要冲。高继冲无奈只能奉表投诚。宋军兵不血刃,便得荆南三州十七县。此月,叛将张文表也被杨师璠斩首,攻取潭州。然慕容延钊却仍按原计划向湖南继续挺进,周保权知事不妙,仓促遣将领率军抵抗,被宋军大败于沣江。朗州城守将闻讯,不战自溃,郎州陷。周保权与其家族亦被宋军俘获,至此,湖南割据政权也被消灭。

    捷报传到朝堂上,赵匡胤面色温润道了句:“讨伐江陵的一众将士,赏。”

    退了朝,未来得及换上常服,指了近侍宦官曹慵一同去了轻流阁。

    轻流阁里不同宫中其他地方,别处正是花红柳绿,一片盎然,这里却微微有些孤清,因金钱绿萼生长的态势虽好,梅花却正在凋零。

    摆手让院子里的侍婢和宦官不要惊动,曹慵在外头候着,他一人掀了帘子进到屋内。

    正看到耶律笙独自靠着贵妃榻看书,旁侧小几上的宝云茶香淡淡飘散,一抹日光透过白色窗纸于她一边侧脸折出金色光芒,眉眼平顺,那样倾城的一张脸。

    咳了两声,攒出笑意对她:“不是说今日陪朕去畅春园里赏花,怎的现下还没换衣裳,却在这里读书?”

    榻上的人身子僵了僵,拿开挡在面前的书卷,抬眼朝着他道:“臣妾不知官家提早退了朝,臣妾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朕还要过些时辰才来,是不是?”信步走到她旁侧,也在榻上坐下,顿了片刻,指尖顺着她的眉眼滑向下颚,捏了一捏,微微抬起来道:“偶尔朕也不想那么守时,来的早一些,便能多看你一些,你说——是不是?”

    她不大自在的将头歪至一旁,淡淡说道:“官家既来了,那就容臣妾去换身衣服,”怔了怔:“听闻官家有三个月都未曾踏足皇后的坤宁宫,皇后自德仪去了,便日日伴着青灯古佛,她还这样年轻——这样年轻,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不如也邀了她一同前往,官家觉得如何?”

    他道:“皇后未曾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如何能将她唤出来——等她自己想通了,再说罢。”

    耶律笙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与其说王婉漪是因着德仪的死心灰意冷,不如说是因着赵匡胤如此纵容另外一个女人而心灰意冷。她并不怪王婉漪暗中探查自己的身世,反而替她觉着委屈,终归是为了自己的夫君,才那般慎微,只是痴心错付,白白枉费了那一片心。

    三月下旬,赵匡胤携女眷臻妃、皇弟赵光义及其夫人符氏,赵光美等诸位皇亲国戚,于城南南熏门外的玉津园内小住。

    赵妭与高怀德因搬去了归德府,没有同往,是以此次的别苑之行,是皇家出行以来人数最少的一次。

    玉津园内春意盎然,重花似锦,碧柳如烟,黄鹂粉蝶翩翩相戏花树草场之间。虽少了春狩,然即便是单单看着繁花盛开,万物复苏,那心境也自当是在宫中无可比拟的。

    在行宫处住下,因是赵匡胤此番只带了一个女眷,耶律笙便不得不同他入住一个厢房。其实倒也无甚不妥,他二人做着假名夫妻已是三年有余。只现下,厢房旁侧住的却是赵光义同他的夫人符氏,想来他与符氏夜夜缱绻同她只隔着一座石壁,虽是石壁的隔音效果颇好,那一颗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

    可巧入住当日,耶律笙就同赵光义撞了个正着,碰上他与符氏相携说笑。虽是客气的问好,可明显看到赵光义眸子里一抹阴沉莫测的深意,而符氏则笑的轻巧,眼角眉梢俱是傲态,她凉凉同他二人擦肩而过,心口空了两空。

    厢房内,却是赵匡胤一幅渊深的眉眼望着她。

    步子滞了滞,反手带上房门,似是无意,走到床榻前坐下,褪了衣裳,合身钻入锦被之中,良久,才侧头朝着坐榻上的赵匡胤轻声说道:“臣妾觉着乏了,先行睡下可好?”

    赵匡胤看着她,看了几眼,站起身走到她边上,取下腰间的佩饰:“朕也乏了,一起睡吧。”

    她没有再言,等着赵匡胤也躺在她身边,二人就这样缄默着一直到入夜。入夜,完全听不到隔壁的声响,她的一颗心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辗转几下,兀然听得赵匡胤淡淡说道:“睡不着?往朕这里靠靠,朕拥着你睡。”

    她自然不想靠在他怀里入睡,她满心满脑是符氏靠在赵光义怀里入睡。纵然这一幕时有出现在她梦里,她早有心理准备,可这样近的邻着,她方知从前是她高估了自己。

    声音似哑在喉咙里,说的不大清晰:“臣妾自己能睡,不必劳烦官家。”

    “朕让你睡过来,你便睡过来——你往墙角躲什么?”

    她幽幽说道:“让光义睡到隔壁,是官家安排的么?”

    屋内是一片漆黑,只余窗户投进来的惨淡月光,她不大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清楚听到他声音里浅显失落的情绪:“在你心里,朕是这样的人么?”又不等她说,接着道:“这样幼稚的事,朕做不来。”

    她暗自咽了一口水,不觉腰上一紧,已是被他揽入怀中。温热气息贴着她的发丝渗入她皮肤:“阿笙——做朕真正的妻子。”

    她心中一凛,慌忙从他怀中挣开,颤抖着声音:“你在说什么?赵匡胤,你在说什么,如何让我做你的妻子,你可知我做你的妻子,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却出奇冷漠和疏淡,对着她道:“初始是你甘心与朕行夫妻之礼,朕顾念你的情绪,一直忍着,何以今日又对朕的要求,这般阻拦?”

    她说不出口,那是因着她与赵光义有了新的预谋,她现下想将自己完完全全交付的人,是赵光义。瑟在角落顿了半晌,方道:“官家曾经说过,若臣妾愿意,可成全臣妾与光义,那时的话,如今可还作数?”

    他的身子震了震,道:“你说什么?”

    她反诘道:“官家反悔了?”

    片刻,听得赵匡胤沉声道:“是,朕反悔了,朕早就反悔了,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冷哼一声,笑道:“这便是天子对臣民的承诺么,原是说说而已——”停了一下:“如果官家要强来,臣妾也——”

    话未说完,已被他按住翻身压了上来,气息沉沉扑在她耳侧:“你以为这样说,朕就不会强来?”

    她初始吓了一跳,半晌,却凉凉笑道:“即便强来,在官家的眼里,也这般顺当,呵——”

    她明显觉着赵匡胤的身子僵了僵,压着她许久,压到她呼吸不能,却终是又躺了回去,声音更加清淡:“睡吧,朕方才失态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无言以对,只静静躺着,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渐渐听到他均匀平淡的鼻息,原本因着赵光义的心神不宁也不知何时转移到了他身上,脑里心里俱是他方才说的话、做的事。真正睡过去,是天空已经泛出了青冷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