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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中毒

    这是耶律笙嫁做赵匡胤做侧室的第一夜,红烛跃玲珑,灯火映霓裳,榉木雕花的高围床沿上她坐着一动不动,大红盖头下是一张绝代风华的脸。

    新房里缭着一缕淡淡的幽梅香,本是花好月圆,奈何未曾花前月下。

    房门兀自吱呀,脚步声渐近,瞳孔中映出红色的袍裾与玄色漳绒云头靴,寂静片刻,听得见火苗咝咝的蹿动,赵匡胤的声音响在融融夏夜里:“你应下这亲事,可曾想过今夜会发生些什么?”

    嘴边一丝冷笑,是冬日极寒的白梅初绽,语气中有冰凌凝在雪天里的凉决:“夫君想同妾身有什么?”撩了喜帕放置一旁,对上面前之人略显诧异的眼睛:“还是——夫君其实并没有想好要同妾身有什么?”

    这样轻佻的语气,这样漫不经心,他若是不让她知晓今日一切其实不是演戏,就委实对不住自己此番精心安排的一场婚宴。上前两步,修长手指捏着她的下颚轻轻抬起,淡淡笑道:“我怎么会没有想好——”

    那张精致奢艳的面孔没有半分惊慌失措,仿若天生晓得女子出嫁那一日该如何讨好夫君,眼带秋水,晏晏一笑,已是勾了他的脖颈靡软气息浑浑而去。不过顷刻间,房内便是一幅温香暖浓的痴缠画面。

    情到浓时自然是好,倘若这情意带着十分的杀意,就是一颗要命的毒药,所入之处,必将腐骨蚀魂,让人不得好死。

    终其赵匡胤是个称职的军人,才是片刻,便已察觉出那香蘼的吻舐里有着不同从前的异样,眼睛蓦然睁开,正看见贴在自己面上一张脸竟白的像是幽冥里燃尽一堆炽烟般惨烈。

    眉头立刻拧作一团,将她推至床里,压着一腔怒意低沉道:“你嘴里——先前含的是什么?”

    她斜靠在床栏上,气息显见不如方才,发丝凌乱的披落在肩上,垂至床沿,声音却依然凉决,笑意未减:“鸩酒——夫君,这是我们的合卺酒,你可是尝到了它的滋味?”

    比之喜袍颜色更红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配着那样的笑,妖冶至及,可她竟也顾不上身体里开始交织而发的绞痛,只轻笑望着他,看见他瞳孔里越来越大自己的身影,摇摇欲坠。

    这是自取灭亡的法子,她原本算计的是,与赵匡胤同归于尽。

    可显见她的计谋并未得逞,赵匡胤好端端的立在她前面,反抓起她的衣襟,将她提到他的面前,眸子里燃着一团火,沉声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死,你知不知道我在军营里闻得最多就是这毒药的味道——”

    她心中蚀凉,却是难以置信,终敛起笑来摇头否认道:“怎么可能,怎么能闻出这药的味道,明明是无色无味的东西,你方才明明就——”

    “就怎么?你以为莫名渡口水到我嘴里,我便会下咽?”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傻的人,阿笙——我未曾见到过谁会像你这么傻。”

    她无言以对,却觉得眼前越来越灰,连带着身体里翻江倒海的蚀痛,像是被谁剜了血rou一般。是很傻,傻到渡完那些毒酒便将剩下的自个儿咽掉了,如今真正隋珠弹雀,没有杀了那该杀的人,倒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不觉胸中一紧又是一口血涌出,眼前事物成片成片剥落,那一张含带怒意的脸上竟现出了些痛惜,是她眼花了么,还是人之将死,便会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有幻像,为何眼睛闭上那一霎,感知的是那个人像是失去支柱般轰然坍塌。

    迷离间幽幽转醒,熟悉的场景,大红大红的帷幔与锦被,面前的人相貌娇好,并不是幽冥司里来夺魂索命的无常鬼,挣扎着动了动手脚,是活着的形容。

    “你醒了?”

    耶律笙点点头,想要开口,喉咙里却是一阵干涩难耐,原本看着她的那个人见状,连连在旁侧的描金红木柜上端来药碗,扶着她一点点喂下去,方才说道:“夫君说你成亲夜里误食了相克的东西,怎的这般不小心呢?”又替她抚了抚胸口:“可是觉得好些了?”

    攒够一丝气力,她凉凉说道:“将——夫君呢?”

    “走了,见你已无大碍,归德府那里又催的紧,昨日晌午就离府了。”

    她淡淡应了一声,复又抬起头颔了两下道:“meimei累jiejie孕中照看,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婉漪腆着一个大肚子坐在她床边,笑道:“这话倒生分了,何况论年龄,我却该称呼你一声jiejie才对,”又将药碗搁置一旁,四下瞧了瞧方道:“夫君嘱咐我要好生看着你,你中毒的事旁人并不知晓,这几日我与落葵会搬到你别院里,索性你只需将养好自己便是了。”

    她怔了一怔,半晌,才对着王婉漪:“你——不恨我么?”

    “恨什么?”王婉漪笑了一笑,眉眼间流转的是端持娇好的神色:“恨你在我怀有身孕的时候便嫁到府上来么?那我当真就有些小气了。”

    她笑的有些牵强,话语里也听不大出意味:“夫君——对你倒很是信任。”

    那面上一抹樱红,对着她道:“那是我的福分。”

    她在心底轻笑两声,赵匡胤,究竟他怎么就能让先前的贺氏,到现在的王婉漪,一门心思种了情根在他身上呢?究竟男人薄情,于女人却是天大的专情,真真是可笑。

    想了想,又道:“落葵是?”

    “落葵是我的贴身侍婢,你若有什么需求,可直接唤她——”顿了顿,抬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发丝:“我倒是不大明白,何以你连个侍女也不要的?”

    原本是想着与赵匡胤共赴黄泉,自然不能要个碍事的在眼前晃悠,但显然这不能做当下的借口,唇角弯了弯:“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不大喜欢别人伺候。”

    “原是这样,本还想着给你挑个手脚伶俐的——罢了,什么时候你乐意要个人了,我再替你物色罢。”

    耶律笙略垂了垂眼皮:“meimei谢过jiejie。”

    “嗯,”替她掖好被角:“虽是盛夏,可你病着,实当得保着暖,是会有些难过,但夫君格外叮咛,我也就不得不狠些心了,只你得稍稍受些苦。”

    她点着头,王婉漪便扶着床帏站起身,托着肚子站在她面前再叮嘱了两句,方道:“你先睡罢,我出去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嗯。”

    虽是七个多月的身子,肚子看上去也比寻常的大些,但王婉漪的身形却仍是盈婕,姿态翩然显出经年日久的训练有素。那扇门合上,耶律笙才终是舒了一口气,未曾想过她与这个女子会有交集,也没料得,自己在赵匡胤的府上,这个妾室的角色竟真真正正要扮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