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解围
柴荣的帐子里,此番南征的诸将都在,分开两列立于柴荣的桌案前,见着她与赵匡胤进来,众人脸上神情都是一凛,忧惶的也有,疑惑的也有,均直直向他二人看来。 赵匡胤先她一步拜过皇帝,立向一侧,她方才跪下来,正欲说话,却不料柴荣已经开口:“明明是个女儿身,何以要做男子打扮?” 周围诸将发出一阵哗然,她心中一沉,自己女扮男装隐藏的极好,那日日与她碰面的陈骏都丝毫未觉,这柴荣只见她一次便能一眼看穿,当真不能小觑,遂叩首道:“回禀陛下,民女为出行方便才有此装扮,并无欺君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座上的人冥思片刻,道:“抬起头来。” 她缓缓将头抬起来,正对上那人一双厉如苍鹰的眼眸,毫无顾忌的在她脸上打量,半晌,才道:“你叫——秦笙?” 她点头回道:“是。” “你可知朕今日召你过来,所谓何事?” 向来君心难测,何况那张面孔根本无甚表情。若柴荣如她大辽的帝君一般荒庸无道,她还有心应对,可他却是个英勇神武的明君,想要糊弄过去,恐怕痴人说梦。想了想,现下还是装作无知些的好,遂说道:“民女不知。” “既是不知,那朕便问你个知道的,昨天夜里,你去了哪里?” “昨夜民女一直都在帐内,并未去到别处。” “是么?那何以朕会听闻加炭的军士说你帐内空无一人?”声音抬高一度: “你不要告诉朕,是夜里无聊睡不下出去散心的。” 她背上渗出一层汗来,手指摩挲着袍裾半天对不上话。总不可能道了实情,说她半夜三更潜出军营为的是给唐军报信,可不说话,无疑就是默认柴荣的猜测,亦是逃不过一死。踟蹰间,却发现身旁咚的一声,一个玄青身影跪了下来,惊诧转过头去,正是赵匡胤。 赵匡胤并未看她,只对着柴荣磕了一头拱手道:“启禀陛下,此事还要怪微臣做事欠妥,不曾想起了这样一个误会。” 柴荣挑起眼角:“朕倒觉得赵将军做事一向稳固有方,何以还有欠妥一说?” “陛下谬赞,实乃微臣昨天半夜记挂着今日突袭一事,睡不着觉,便寻了秦笙去切磋武艺,未曾料到今日竟引得陛下怀疑她是告密之人,还望陛下降罪。” 柴荣自然不信,道:“军中功夫了得的人不在少数,怎么赵将军会找个女人斗武?”又瞥了一眼耶律笙,淡淡道:“既然你能同赵将军过上招,那势必也能躲的了朕的这一剑——” 话毕已是抽了近侍的佩剑直直飞出,她心头一震,连连趔开身子躲避,剑尖擦过她的领口直戳向大帐门口的一座十二扇折屏,剑风在她身边扫出一缕无形冷烟,似周身忽然浸了寒冰。 两侧的诸将均是向她投去惊异的目光,柴荣亦有些吃惊,只赵匡胤煞白着一张脸,仿若刚刚经历生死一线的是他而不是旁侧的那个女子。 帐内寂静一时,柴荣兀的击掌赞好:“果然是巾帼奇女子,”又笑吟吟的朝着赵匡胤道:“既是误会一场,朕也就不多做追究,先起来罢。” 又对着耶律笙:“你也起来。” 他二人这才相视一下,一前一后的站了起来,柴荣又与赵匡胤问了一些军士的伤亡情况,方令众人退下。 出了营帐,她与赵匡胤一同沉默着走了一段,终于将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将军不知欺君是死罪么?为何还要为秦笙捏这样一个谎?” 他对上她疑问的眼眸,负手一笑:“我不是为你,我是为匡义。” 她身子陡然一个冷颤,道:“这同匡义有什么干系?” 他复又笑了笑,往前走去,一边说道:“我看的出匡义对你的心思,你若是出事,他必定会为你寻个公道——”顿了顿:“陛下为人声厉色荏,匡义又是个直性子,惹怒天颜是迟早的事,我若不及早将事态控制下来,恐他将来会闯了大祸。” 她跟上去,在后面道:“原是如此。”又冷哼一声:“将军对亲弟的爱护,真真让人佩服。” 他忽然顿住步子,转身面对她,眉目中有凉凉的意味:“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昨夜你真正去了哪里?” 她亦停住脚,眼角似有些挑衅:“将军以为秦笙会去哪里?还是——将军也同陛下一样,怀疑秦笙便是那个通敌叛军之人?” “若我说是,你又会作何解释?” 她昂起首,傲然道:“秦笙不会解释。” 他却又笑出来,再次转身,道:“匡义没有看错人,我也——没有看错人。”拧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信步而去。
只余一袭淡淡龙涎香缠绕她的口鼻,似轻柔夜色,如醉如幻,与这惶惶的心境丝毫不搭边。 安稳度过一夜,第二日便被告知要与赵匡义一同回去汴京,她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在这偏僻药石又无法供给全面的军营里,匡义身上的余毒根本不能得到尽解,唯有回到京城,才能配齐解药所需的材料。再加上军中条件艰苦,亦不利于他的身体康复。 可是好不容易同赵匡胤待在一起,野外征战非生即死,她要再寻个时机杀赵匡胤,也不是没可能。然依照赵匡胤的说辞,柴荣虽暂时对她不再追查,但已起了疑心,眼下离开确是最好的选择。 几厢权衡,她是不走也得走。 将行李打包好,放置一旁,待会儿高怀德会护送她与赵匡义一同回京,自己便先收拾了东西在帐子里候着。 帘子忽然被揭开,她抬眼望了一望,没有说话,来人却依然淡笑着:“怎的表情却像是一个闺中的怨女,你这是要回府,又不是上战场。” 她凉凉说道:“将军何苦说笑?明明知道秦笙不想离开。” 赵匡胤在她旁侧坐下:“我倒是想不通一点,何以你会对军营感兴趣?”顿了顿,忽靠近她的身子:“听说你此番来寿州,是要同我道别的?” 那一股暖若春风的气息扑到她面上,她不觉心口一跳,趔了趔身子才道:“原本是这样,可现在,我不想走了。” “哦?是为了匡义?” 她低下头:“不是。” 他追问道:“那是为何?” 她捏着榻沿沉默片刻,忽牵出一缕浅笑,似白梅悠忽一瞬绽放,道:“秦笙会在府里等着将军凯旋。”复又站起来,走了两步,背对而言:“那夜将军虽对陛下说了谎,但秦笙却真正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领教将军高招,将军回来之时,便是你我决战之日。”上回行刺太匆忙,未占上风,下次定要用尽全力,取他性命。 身后的笑声听不大出来好坏,只声音沉劲的:“你若只想比武,又有何难?”又道:“给你些时日,再好好练一练。” 她在心里冷嗤了一声,面上却淡然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