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山
在山洞中又住了两日,随身携带的食物已经吃得差不多,可是落了一路的雪却未见有多少融化,依旧直挺挺的傲然积在地上。 马车已经全部烧毁,只有一匹看似也无甚精神的黑马,若是驮着他两人在雪地里行走,怕是太过吃力。耶律笙游说赵匡义半天,仍是没有说动让他骑马她步行。 “你怎的这般执拗,额上的口子还未痊愈,若疲累过度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我只知让你走着而我自己坐在马背上,万万做不到。” 耶律笙叹口气:“教我怎么说你好,如今不是你逞意气的时候。再不下山,我们要么冻死在这里,要么就饿死在这里。” “那你我一同步行便是。我底子其实好的很,头早就不觉的痛,这一路走下去至多也只要个一半天,很快就能到。” 耶律笙自知多说无用,只得无奈点头。二人粗略收拾了行装,趁着日头正高,一前一后出了山洞,并行朝着山下走去。 若是忽略掉又冷又饿的知觉,单深深浅浅踩在这一望无垠的白雪上,蹒跚而行,却不得不说是一种别样的意趣。嶙嶙荒山,皑皑雪色,四下又无人惊扰,真真是难得的天赐良机。 赵匡义心中不是没有这些窃喜的,可一瞧着耶律笙被冻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以及单薄身体,就恨自己没有早些遇见她,可避过这一场恼人的暴风雪。只是身边之人却全然不晓得他的思想,一心一意望着前面的路小心行进,那一番飘然轻淡的形容下永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天山路湿滑,一路都需走的小心翼翼,待到明月隐上枝头,他二人却离山下还有十几里路的脚程,此时正处一片被大雪覆积的丹桂林,别说是找个山洞可以栖息片刻,就是想寻个稍微挡些风的小土丘都是痴人说梦。 耶律笙四下环视片刻,看了看颇有些虚弱的赵匡义,道:“天色已晚,不能再赶路了——”顿了一下:“你很难受么,我看你额上的血又好像渗出来了。” 可他明显不愿眼前的女子觉得自己没用,凌然一笑,无所谓的:“我没事,”又想了想:“若是不赶着下山找个客栈,今晚怕是又要挨冻了——我不碍事,可我不想你也跟着我一起受冻。” 耶律笙淡淡掩饰过心口突然的一跳,思想了一瞬,道:“我怎么说也习过武,身子自然比常人要强健些,只不过你有伤在身,我怕你过不了今晚,又会旧疾复发。” 赵匡义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月华清明,夜色笼墨,映的他一幅凉决坚毅的面容更加有棱有角,对上她的眼睛:“你在担心我?” 她拧过头去,避开他如炬的目光,淡然道:“你若累了,先在原地坐一会儿,我去拾些柴火。” 说罢就要转身,却被他一把拉住,包袱扔在地上扶她坐在上面,褪了自己头上的黑色貂皮帽戴在她头上,道:“柴火我来捡就好,你白日里怎么都不肯戴这顶帽子,如今我听你的话戴了一天,现在热的很,你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就成,不要再把我当个病人看待了。” 她本想再与他争辩几句,但见他一幅坚定面容又默默的坐了回去。她晓得他作为一个自尊心甚强的男子,将她拖累的连出行马车都留不住,心里定然十分憋屈。心中虽还有些担忧他的伤口会不会愈裂愈大,却也始终无奈的看着他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回来的时候,二人一起将最后的馕饼烤热了吃,又化了一些雪水入肚,终究有了些力气,可两个人的困意也是接二连三的重重袭来。 冰雪寒天里露宿一晚,该是多磨人的一件事情。 好在赵匡义捡来的树枝够多,虽然大部分都有很厚的潮气,但勉强生火,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二人并肩靠在一颗稍粗的丹桂树下,一时无话,最终都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半夜她被冻醒,火堆早已熄灭,身旁的那个人却皱着眉头还沉沉睡着,她心中一沉,连忙抚上他的额头,待到确认他是过于虚弱,才稍稍安了下心。又重新燃起火堆,自己则站起来对着皓月当空的好景色痴看了片刻,才将那压在桂树枝桠上的积雪纷纷抖落下来,一个轻跳,跃上其中一个枝桠,头枕着树干,默然睡了过去。 又是近一日的路程,临近日头西斜,才终于看到一个稍有些人烟生气的村落。 请了大夫替赵匡义诊伤,又抓了几副帮助伤口恢复愈合的药,可巧这里还建了座驿站,更巧的是赵匡义竟有兵部使用的火牌,二人便没费吹灰之力,在驿馆里住了下来。 收拾妥当,换了一套束身衣装去看赵匡义,刚赶上他的卧房里一阵nongnong的药香,他举着个瓷碗正一口热汤药倒入口中。 垂眼怔了怔,走上前去,说道:“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赵匡义放下瓷碗,站起来迎着她一起坐在榻上,回道:“什么?” 她咬了咬唇,问出来:“你哪里来的火牌,那不是兵部才有的东西么?” 赵匡义一愣,随即笑道:“二哥身居要职,我有火牌,应该不是什么特别的奇事罢。” 她道:“我在城郊附近见到许多禁军出城,像是在找人,可是你派的?”
他略微有些讪讪,说道:“我本不想麻烦张大人府上,可实在是担心你已走远,便没有顾忌别的。” 她冷冷道:“可是殿前都点检的张永德张大人?”又道:“如今真是陛下不在,你就这般胡闹,那皇城禁军也都为你己私用了。”面色忽又转为疑虑:“赵将军与张大人的关系很好么?” 高平之战,正是赵匡胤向张永德进言要左右包抄去力溃敌军,也正是他二人联手,才将战役胜利的一方硬是给扳到周朝这边,若然没有这两个人不畏生死带头杀敌,恐柴荣如今也不能这样盛世凌人的又攻去南唐。而她的阿爹,亦不会枉死。 赵匡义似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她忽然淡笑出来:“随口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起身又瞥了瞥那空空如也的药碗,淡淡道:“今夜睡个好觉,明日一早还要上路。”顿了顿:“我从前贪玩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腿,阿爹喂我的药也十分难喝,后来阿娘每次都拿一颗蜜饯让我吃完含着,便不觉得那么苦——”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梅花的白色锦帕,递到赵匡义面前:“这个给你,若是口里太苦,就多吃几颗。” 赵匡义未接着帕子,只惊讶的:“在山上我并未见你还有这些吃的,你怎么——” 她怔了怔:“我本不大爱吃那些甜食,方才整理东西的时候才见着包里还有这些,像是我临行前贪个新奇在街上买来的。” 他恍若未闻,忽然拉过她的手,眼睛直直盯着她:“我——” 她适时打断:“我伤重的时候,你曾悉心照料过我,如今我只不过是还你恩情。”越过他的视线:“我乏了,想先回去歇下。” 他眸子里一点黯淡的光,只是手上的力道未松分毫,看着她道:“你在躲什么?” 她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目光却有些闪烁:“我未曾躲你什么。” 他凑近她的身子:“明明是在担心我的伤口,却硬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来。秦笙,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言不对心的人么?” 她心中一紧,使力抽出手,向后退了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又不等他多言,岌岌转过身,捋了袖子匆匆夺门而去。 赵匡义站在原地望着空荡的木门,暗下决心。秦笙,即便你刻意与我保持距离,那双眼睛却骗不了人,你心中有我。此生便是追到天涯,也定要将你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