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偶遇
马车整整跑了两天两夜,正巧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渺渺在夜色中当空而下,一派黑沉的天幕此刻看上去幽深诡秘,莫可难测。 马蹄的速率渐渐慢了下来,山路本就难行,碰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不一会儿就感到寸步难行,耶律笙坚持着在风雪中又前行了一会儿,终是受不住冻,绕到路旁一个山洞旁边,勒住马缰,就地歇了下来。 从车子里取出些干草喂给马儿吃,自己则拿了些在市集上买的熟羊rou,弯身进了山洞,生了火,一边取暖一边就着干冷的羊rou默默嚼着。 她本没打算走的这样急,只因前日在赵府绕过前厅去寻赵妭的时候,不小心在门外听到了那样一段话。 杜老夫人担忧的不无道理,她原先就是存了歹念接近赵匡胤的,只不过未曾想到阴差阳错,她会住进赵府里,也未曾想到,自己一住,就住了个大半年。她不想同赵匡胤的任何亲人产生干系,那一段对话教她及时明白,自己今日今日,于那一大家子是个什么身份。 何况赵匡胤随圣驾征讨淮南,下一次又不知道过多长时日才能回来,她再这样等下去,只怕刀子都会等钝了。现下正好,她可以先发制人,不必再那样被动。 只是越往南,她就对这地势越加不熟悉,不如先前从漠上到往汴京走的顺风顺水,天气又冷,虽连着赶了两天路,却还是在汴京的城郊打着转儿。 吃了些暖胃的羊rou,身子慢慢热络起来,正准备从火旁端了温好的水壶喝上两口,却听得洞口一阵窸窣声响,像是有什么在洞顶上移动的声音。她心中一凛,恐有山贼隐于附近,将将站起来手触到腰上缠着的白虎皮鞭,却看得洞口上方处一袭宝蓝的衣角闪过,继而“砰”的一声,一个人影从上面落下,重重砸在已被大雪覆了厚厚一层的土堆上,额上的鲜血似一朵红梅花氤了皑皑雪色。 耶律笙不由凝住了呼吸,这个人,这个倒在血泊里被泥水污染了大半个袍子的青年男子不是赵匡义又是谁? 未作迟疑,她已是几步上前将赵匡义拖至了火堆旁侧,将他平放至地上,伸手揩去了他脸上的乱发与血污,那额顶处寸长的口子还在汩汩的往外溢着鲜血。她心里抽了抽,从衣服上扯下一块料子按着伤口绕着他的头缠了几圈,又使劲捏紧伤口两侧皮肤,半炷香后,终于见着血不再往出晕,可那青色的衣料已经被染成了深赤色。 她放下心来,又在洞里捡了些木柴将火燃的更旺,从马车里拿来一床棉被,替他盖紧,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唯一的遗憾,她走的急了些,未曾随身带些什么止血止痛的膏药,恐赵匡义在伤口愈合期要受一些苦了。 忙活至此,她亦感到自己的上下眼皮已经有些困顿,又因怕赵匡义半途醒来还有个什么需要,便靠在赵匡义对面的一处大石上,眼睛直直的望着他。只是终抵不住疲累,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最后头一歪也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明,雪早就落停,但极目之处,大雪封山,竟是一点出路也没有。赵匡义还在昏迷当中,昨夜尚算正常的体温今日一触却是骇人的guntang。 她不可能将这个青年弃之荒野,只为她心中那丝无法言喻的情愫。暗夜里他将他搂至怀中,汴河边上他对着一水繁花似锦的河灯温柔问她,那些记忆在她心里挥之不去,甚至有时会自然忘了他与赵匡胤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是杀害她阿爹仇人的亲弟弟。 何况赵府上他也曾真心救她,如今他命在旦夕,她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好在外面的大雪虽封了路,用寒凉雪水救人,却是个再好不过的东西。 是以整整一个白日,她都往返在洞内洞外为赵匡义采集雪水降温,直至亥时,他那guntang的周身终于有了一丝正常温度。才将安心下来,赵匡义迷糊中几句呓语,又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句句断断续续的秦笙、秦笙,唤的她的胸口一阵针刺似的生疼。 如若她没有猜错,他意外从山崖下滚落,怕是因着她不告而别,他一路跟随寻来的罢。想他一点功夫也无,马术也是磕磕绊绊,如何在这雪天泥地上前行,那苦头定然是没有少吃的。 柔痍指尖不觉触上他干涸皲裂的嘴唇,身体划过一丝异样,眼睛仔细望着眼前蹙眉受痛的面孔,翩翩少年已然不是当时风姿傲然的模样。心中动了动,俯下身去将他的头轻抬起来,用沾了温水的衣襟替他一遍又一遍的润着双唇。 柴火已经烧无可烧,她只能劈了马车用那些木头就火,但愿次日天明,他能真真正正转醒过来。 这一夜将睡未睡,眼睁睁一直看着面前人的动向,终于在日出之际,瞧见他一双眼睛缓缓睁开,人幽幽转醒。 那双黑色的瞳孔里映出她一幅由心而发的破愁之笑,如春风一瞬绿了江河两岸,他只觉那扰了自己不知多少时日的伤痛与懊恼顷刻都化作飞灰,只亮堂着一对眸子断断续续道:“秦——秦笙,是你么?我可是在梦中?”
她扶着他的身子靠在石块上,淡淡点了点头,笑容虽已隐去,声音里却有化不开的暖意:“是我,你不是在做梦——”顿了顿:“你现下正虚弱,还是不要多说话,先喝口热水罢。” 说话间已经执了水壶到他面前,一语不发的喂着他缓缓喝下去。 明显是雪水化开,再用火煮开,参杂了些泥味与渣滓,他却觉得那是自己毕生所喝过最美的琼浆玉液。 喝过水,耶律笙又拿了些馕饼掰成小块递给赵匡义,自己则拿起羊rou准备放进嘴里,怔了一下,对着赵匡义:“你头上还有伤,羊rou是发物吃不得,回头下了山,再买些补品替你补一补。” 赵匡义只道:“我只想问你,还同我一起回府吗?” 耶律笙淡淡道:“我此番是要去寿州的,你若觉得苦,可以自己回去。”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哥应该也在赶往寿州的途中,你是要去寻他么?” 火光映的她莹白面孔一道忽明忽暗的绯红,似桃花开遍了山野,于这昏暗的山洞里尤显得的倾国倾城。眼睛定定的望着地面:“将军到底救我一命,我想在离开中原之前同他说声谢谢。” 他本觉得她见他二哥的目的绝没有那样单纯,却依旧顺着她的意思,微微笑道:“也好,我也正想看看行军打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我一同上路,也算是有个照应。” 她却忽然难得的笑出来:“你想我照应你么?如今你却是在给我添乱才是。将军若是知道了他的弟弟连走个山路都得需个女子照料,不晓得会不会脸上一点光彩也看不见?” 她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料的他眼中的光华立刻散去,面上竟氤了一丝尴尬无助上来,不觉心上软了软,又添了句道:“不过我不大识路,这一回还真的需要你帮忙。” 他方才又整出笑容,回了句道:“此番是个意外,往后你便知我的用处是小是大了。” 她没再说话,挑了挑柴火站起来走到洞口背对着他,凉凉望着外面一袭银装素裹的山脉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