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宴射玉津园(八)
一日下午,与胡芮孜结伴在睡莲池边上的垂柳下赏花吃糕。虽是入伏,但前两天忽然而至的几场雨下过,空气还有些湿润,是以徐徐的小风吹着很是惬意。 莲花开的正好,目及之处,或白或粉或翠,一派清新恬淡之景,人的心也因此颇为平和释然。自那夜在泉中与赵匡胤偶遇,我已有几日未曾见他,听闻他今年才增置的三司推官,现下正是选人调任之时,是以政事颇为繁忙。 自赵匡胤登基以来,实行的制度改革颇多,最明显的便是中央集权的加强与禁军重编。地方上不再拥有自主的财政、司法等权,死刑皆须上报朝廷由刑部批准,文臣支州,朝官支县,派令到地方的掌事官员皆由京城官员担任,并且吸收了唐朝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的教训,削夺了武官的权力,大力推崇文官,将国家一切事宜的决定权都收归在了自己手里。 他这些措施做得都颇为到位,也很得民心,至少于现在,五代之乱留下的兵荒马乱,饿殍遍地,早不见了踪影,除了建国之初的李筠和李重进叛乱,亦没有军阀割据作威作福,大宋已经在朝着一个文明富饶的时代发展,他在适当的时间做了适当的事情,甚是难得。 但凡有哪个皇帝在登基之初不着力巩固自己权利的,然像他这样一个既坐稳了江山,又让全天下人心服口服,且兵不血刃的处理了身边一大批潜在威胁,留给臣民一个宽德贤君的称号,虽不能说后无来者,却一定是前无古人的。 我见胡芮孜有些心不在焉的捏着一个茶点捏了好半天都没动口,宫扇在她面前摇了摇,道:“meimei在想些甚么?莫不是我刚才说的,你都没有听进去?” 她楞了一瞬,将茶点放在盘里朝我笑道:“芮孜就是听得太认真,才有些感慨。”又叹了口气:“本想着来了这玉津园官家能够清闲些,谁知竟比从前更加繁忙,果然天子在位就得谋其职,一点懒都偷不得。” 我淡淡道:“官家心系民生,又时刻得为皇权的巩固考虑,既要顾全老百姓的生活,又要让自己那个位子做的稳当,自然cao的心不比常人。” 她点点头,朝我茶盅里添了些茶水,道:“前朝的事本不该我们这些女人议论,只是meimei曾好几次听曹公公提起,官家连着几夜看奏折都看到了五更,常常合完最后一个就是天亮,觉也顾不上睡。” 她说的颇有些动情,连我听了,那本安静的一颗心也不知怎的竟揪了两下,喝了口茶,道:“如此倒真有些过了,曹慵却不知提醒一下官家,教他早些睡的么?” 她摇了摇头:“官家哪里是肯歇下来的性子?曹公公急破了头,连萼贵妃都搬出来了,可仍是没有用。” 我叹道:“他又不是铁打的,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她亦跟着我长叹一声:“以芮孜的愚见,虽说官家向来勤政爱民,但也不是像如今这样拼命的。倒是曹公公说起,官家前些日子有一次四更天的,竟浑身湿透的才回房,而自那之后,正好赶上京中调官到地方,官家便一直醉心忙于这个了。” 我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赵匡胤湿透,莫不是那日下水救我?可我最后都与他说了些什么来着?心中却几乎没个印象了,只道第二日我自醒了就好好的躺在房里,也没个深究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如今照着胡芮孜的一番话,怕是除了赵匡胤送我,这玉津园里再找不出第二个吧。 可他如何只理朝政连自个儿的身体都不顾了呢? 正想说话,不觉背后一声莺莺婉转的女声传来:“嫂嫂们在说什么呢?” 我转过身去,正见一身嫣红单罗纱广袖裙的符氏和穿着鹅黄天香绢玉裙的赵妭一前一后面对着我,符氏脸上红光闪现,一副明**人的样子。 我笑着点点头:“meimei们坐。” 符氏含笑落在我的右边座处,赵妭噘了噘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坐在我的左处,二人又与胡芮孜寒暄一番,符氏才边扇着织锦团扇边朝我道:“眼见今日这样好的天气,竟不能同王爷与官家一同策马狩猎,真真让人遗憾的呢。” 我笑对着她:“我只知官家近日朝事繁忙,怎的晋王也抽不出身么?” 她叹了一口气,笑道:“是呢,官家处理政事,少不得要让王爷前去参议,他兄弟二人有默契的很呢。”忽又捂唇讪笑:“meimei失言,王爷怎可与官家比拟,让嫂嫂笑话了。” 我淡笑着回道:“哪里的话,官家待王爷一向亲厚,兄弟之间心有灵犀,也是人之常情,meimei不用自责。” 她道:“是。”转而对着赵妭:“听闻驸马昨日夜里忽然回了府,可是有什么急事?” 赵妭嘟起嘴道:“嫂嫂还说呢,皇兄半夜着曹慵送来了一张折子,怀德见了二话不说便穿了衣服就走,妭儿连多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符氏轻拍了她的手两下,笑道:“你莫不是怕驸马走了自个儿半夜没个人伴着睡觉,心痒痒的?” 赵妭脸上绯红,推了她一下嗔道:“三嫂在胡说些甚么?”又斜眼看了一下我,仍对着她:“三嫂不也日日在房里盼着三哥能早些回去,却还好意思在这里以五十步笑百步,当真是自讨苦吃。” 我与胡芮孜都颇有些意味的看着符氏,只是我是疑惑,胡芮孜却像带着些玩味。符氏初初楞了几下,便坐直了身子坦然笑道:“你这张叼嘴倒是毫不饶人,”顿了顿:“即便我等他许久,怕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罢。”一句话说完,面上已有了些黯然。 赵妭看了看我,我自装作什么也不知,依然含笑对她,正觉席间有些沉默,胡芮孜咳了一声笑道:“越国夫人福慧双修,晋王怎会不知你的好,且依我所知,王爷在府里对各位女眷亦是极爱护的。不过是近日朝事有些繁忙,夫人实在不必因此绕了兴致,须知我们能有这个机会伴在各自的男人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胡芮孜说出这样一副得体大气的话来,让我颇感到意外,忽想起那夜她与晋王私下里的相会,便又见怪不怪,面上氤了笑意赞同道:“芮孜说的不错,这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符氏这才展露笑容,道:“多谢两位嫂嫂开导。” 我对这个符氏的了解不深,究其也就是她的一些身世与为人做派,平素里她算得上一个颇有些手段的人,对待下人亦有两把刷子。然她与赵光义之间的感情,于我来说却是一片空白,只道他们在赵匡胤登基之前就已成了亲,而这里面,多多少少还是因了些政治需要在里面的。 她爹符彦卿镇守一方,她jiejie符太后又掌着朝政,怕是那时助赵匡胤坐上皇位没少立功的。 只是这政治联姻,能有多少真感情在里面,而赵光义若是真心对我,又有几分可去留给旁人,除却他本风流多情,怕是那府里的一帮子女人都在陪他演着一出好戏的罢。 可符氏到底是喜欢赵光义,还是喜欢现如今她头顶上那个越国夫人的头衔,我却也是不知的。 思想顿了顿,听得赵妭又说道:“听闻最近谏言萼贵妃的折子又多了些,也不晓得皇兄是怎的就被她给迷住了眼,竟把那些上奏的人臣召集在一起又通通骂了个遍,显见那个亡国之妃有什么好?“转而看了我一眼道:“虽说妭儿不大喜欢某些人,可比起那萼贵妃不祥之人来,还是希望某些人能上些心,不要把先前对妭儿说过的话都当做废物一样扔了。” 她说完,我见着胡芮孜的表情怔了怔,显然她明白赵妭所指之人是我不是她,许是多少有些失落,我对她回了一个坚定的笑,又对着赵妭道:“meimei的心意,我已经明了。可如今萼贵妃圣眷正隆,meimei说话还是要当心些,被有心人以讹传讹,你皇兄知道了难免不会护短,训你一顿。且依我所见,那萼贵妃除了是亡国的妃子,也没什么不详之处,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不说,一手好诗写的更让你皇兄赞叹有加,这样一个美人不受宠,谁却来受宠呢?” 她嗤了一声,颇不在意道:“皇兄他若是为了那样一个女人与妭儿过不去,妭儿也不稀罕有这个皇兄。”又盯着我不屑道:“你到底是站在哪边上的?皇宫大内有哪个女人像你这般与自己的死敌说情的,你不想尽心也就罢了,却少与我说那萼贵妃的好话。” 我无奈笑了笑,只好对着符氏:“妭儿一直都是这样的么?那驸马怎可忍受的了。” 话毕,符氏掩嘴而笑,胡芮孜亦是不动声色笑了笑,只赵妭原地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朝我一声吼叫:“嫂嫂你做什么取笑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