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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回 风波起(一)

    四月间春/光正好,知其同和嘉一直相安无事。知其清醒着头脑,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庄砚的事情,这种刻意的压制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当李霖有一次说漏嘴无意中告诉他庄砚已经搬离了南街的那间小宅子不知去向的时候,知其竟然也只是微微一愣就让这件事情过去了,心中当真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这茫茫人海世事艰辛,她一个未嫁的姑娘要如何一个人谋生呢?偶尔知其也会想起这样的问题,可是这种怜惜总是在脑海中稍纵即逝。

    庄砚曾经带领着他经历了一场幻梦,然而她也亲手打破了那个梦,让他跌回了现实的尘埃之中。所以知其只能更加抓紧了现实地活下去。

    他出身官宦,颇有将才而又自视甚高,并且自小耳濡目染着一些趋利避害的事情。那女子只是他既定好的乏味人生中一个激情的片段,让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想要挣脱既定的规则,可是一旦他明白这女子永不为他所占有,他便也放下了。

    然而知其还没有明白,这段心跳加快虽然来去匆匆,但是在他的灵魂上,一把原已生锈的锁已经悄然脱落了。

    不久,知其接到一封大安来的密件。那是很少主动同他联系的二哥非瑜的急件。信中写道,今日都察院御史韩溪道正式上书弹劾了南中大将军童知其,列举他几大罪状,请宝惠帝下旨查办。第一条是怠慢军务,指责他在戍守尚州的一年并无大的建树,赤黎数次扰边造成军民损失他却束手无策;第二条草菅人命,陈说他在戍守尚州时曾因私人恩怨将县衙一名典吏强扣了私通敌国的帽子斩首抄家;第三条蓄养外室,指责他在戍守尚州时与城中一民女有染且为她私置宅院;最可怕的是第四条,说的是他同敌国将领有私下往来,恐有通敌之嫌。

    这几条罪状大多渲染夸大却并非空xue来风,尤其是第二第三条,说他草菅人命,那本就是事实,他罗织的那些证据根本经不起细查,至于第三条,他同庄砚之间的事只有他们俩心知肚明,旁人看来,就必是那么回事了。

    非瑜在信中写道,目前皇帝还未表态,恐怕是顾及到秀城公主。一是要他好好安抚公主,不要相信他蓄养外室这件事情。二就是周典吏的案子还要再花一些心思。其实对宝惠帝来说,这两条都不是最紧要,最让他不安的是最后一条罪状,通敌。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信任的臣子谋反,倚重的大将通敌都是对他的统治最大的威胁,足以让他夜夜噩梦不得安枕。所以这一条虽然完全没有证据也最荒谬,却是让宝惠帝最不安的。

    非瑜说,眼下只有想办法尽快立下大的军功,向宝惠帝表明忠心,其他的罪状自然也就无足轻重了。

    非瑜还说道,父亲为了此事心急如焚,也暗下四处走动了一番,朝中大多数的朝臣还是为知其说了话的。要他尽快想办法破局,否则宝惠帝一旦下令严查,后果是怎么样的都不好说了。

    知其将信细细看了两遍之后,就着烛火点着烧掉了。非瑜这样的暗下通报若是被人知道,同样会受到弹劾。也得益于非瑜供职翰林院之后甚少同知其联系,哪怕同在朝中见了面,相互也只是点个头而已,外人一直以为他们兄弟不甚和睦。

    他将这件事在脑中细细梳理了几遍。他少年得志一直就有人不满,这次不知道是谁煞费苦心地搜罗了这些想要扳倒他,可是无端将庄砚牵连进来让他很不高兴。

    这事在他心中已告一段落,他不想提起,更不愿别人提起。

    非瑜说得对,这最后一条罪状虽然最无中生有,但却也是最致命的一条,他必须要尽快立下军功,这件事才能顺利过去。

    一直到深夜,知其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边城驻守的艰苦,那些在皇城里锦衣玉食的言官们是不会了解也不屑了解的。他在为他们守卫家国,他们却在背后捅他刀子。

    他偏过头看了看在身边熟睡的和嘉,轻手轻脚地起身到了前厅,在偌大的空旷的厅里一直来来回回地走着。

    此时他脑子里想的并不是怎样应付这件危机,他想起了庄砚弹渔樵问答的那晚。不知为何,他同她也算经历过一些心动的场景,如今想起来,却只有那晚,他想到的时候还会心跳加快。那绕梁琴她终是没有拿走,到现在,还躺在如故堂里积着灰尘。

    如今她去了哪里呢?这茫茫人海,她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安身立命?

    回头看看依然在床上熟睡的和嘉,知其无端地,从心底里生起一股厌恶。

    何其可耻,何其不公允。这个无知的小公主那毫无来由的任性的喜欢,便决定了知其对庄砚再没有了机会。

    她又喜欢他什么呢?难道她那样锦衣玉食的公主,会懂得渔樵问答的意境吗?难道她会懂得他胸中的丘壑,懂他心中真正向往的那种生活?

    想到这里,知其又莫名地对自己生出几分嫌恶。明明借了她的东风,承了皇家的恩泽。若是真放得下,就该挂印封金,隐姓埋名同心爱的女人高山大河地携手而去。明明舍不下眼前泼天的富贵,却矫情地向往什么渔樵问答。

    这一夜,知其心中翻江倒海无一丝睡意,竟在厅中坐了整晚。

    隔日在军中,知其将李霖找来,将被弹劾的事情同他仔细说了一遍。李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二公子说得没错。其他倒不甚打紧,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立下军功,甩掉通敌的嫌疑。可是,若要大规模正面同赤黎人打仗,耗时长久不说,也不一定能占到大便宜。眼下倒是有个机会,能立刻立下大功……只怕少将军……”

    见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知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他沉默着。这的确是条捷径,从此将无后顾之忧,甚至他的仕途将再上台阶;然而,这条捷径也将彻底摧毁他和她之间最后的信任。

    “找到她去了哪里吗?”他轻轻问。

    “还没有。”李霖说,“附近的几个城镇都去打听过了,没有找到她。”

    那时她说她同那人又见过面了,难道她又回了那人那边去了?知其暗自想。

    “容我想想。”他轻轻说。

    李霖暗自叹了口气。这小将军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他说:“少将军,算了,都已经成了这幅局面,何必还要找她?”

    知其只是不放心而已。他原只是不确定她一个人要怎样去生活。可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上书弹劾他的人,一定也会去找她。他要在那些人之前找到她,保证她的安全。

    都是由他引起的事情,不应该由她来承担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