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发作
过了大年初一,各府开始摆宴设席。 茂国公府来往的除了靖国公府和四大伯府这些有爵位在身的公卿们,就是闲散无职的名士雅客。 裴澄无官无职,又有令人质垢的名声在外,三娘即便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太夫人身边招呼客人,也少不了那些八卦的眼神不时落在身上,弄得三娘每次宴席开始都觉得芒刺在背。 这样直到过了初十,家里才算慢慢静下来。 三娘长透一口气,每日给太夫人请完安后,便歇在梧桐苑,或看书或打些络子做些小玩意,过了三天,精神却还是恹恹的。三娘想着自己虽然只帮着管了器皿和摆设,毕竟是头一年如此费神处事,觉得累也是应该的,便没有放在心上。 可歇了午觉醒来,三娘忽然觉得下身粘腻腻的,腹部隐隐有些凉痛,想到一向不太准的小日子……忙去了净房,果然是! 暗暗松了口气,翻过年她也不过才十五岁。 喊辛荷备好了布袋子,略净了净身,三娘便回了里间床上躺着,感受到痛意一波一波袭来,暖了两个汤婆子都没有缓和过来,人也恹恹的,更没精神了。 裴澄回房,三娘打叠着精神给他斟了茶,虚汗从额头上细细渗出来,腿脚发软,顾不得太多,扶着辛荷的手又慢慢躺了回去。 裴澄浓眉褶在了一起:“去太医署请人了吗?” 正好一阵痛意席卷过来,三娘闷呼一声。 辛荷不敢怠慢,觑了裴澄的脸色:“夫人说不用麻烦。”语气有点迟疑,虽然是女人的通病,可夫人除了喝酒过甚那次,很少会这样的。 又想到这几日夫人和老爷虽然一个如往常一样笑容宣宣,一个依然漫不经心,夜里也曾叫过热水,可辛荷总觉得他们不如小年前后那一段亲和。至于怎么个不亲和法,她又说不上来。 辛荷答得含糊,裴澄不满的斜睇她一眼,喊了绿珠:“让康总管派人去太医署请韦医监来一趟。” 听说三娘不舒服,赶着进来服侍的绿珠,瞧见背对她们弓成一团的三娘,神色中闪过一丝惶惑,急急应声离去。 三娘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阻止绿珠,可还没等她吱声。又一波更强烈的痛感呼啸而来,不由溢出一声呻吟,怕惊扰到屋里其他人,忙咬了帕子生生忍着。 那边邹mama早去了小厨房。亲手煮了益母草香附汤端过来。 “劳烦mama了。”三娘的声音有点闷闷的虚弱,却带着一份倔强的镇定,“您先放下吧,我等会再喝。” 不知道是三娘这话让裴澄感到了浅浅的拒绝,还是她的语气有些生硬,裴澄不自主的锁紧了眉头,一声不吭的从邹mama手中接过那只拳头大小的青花缠枝莲纹盅碗,撩袍坐了床头,右手穿过三娘附着几缕青丝的脖颈。轻轻用力拢了三娘坐起来。 白的透明的脸,密密匝匝的汗珠晶莹的布满整张脸,有几滴从三娘皱得不成形的眉间滚落下来,顺着鼻唇沟滑过发紫的双唇间,偶尔随着低低的痛苦呻吟落进嘴里。 裴澄入目大惊,情急之下忘了自己左手还端着汤。一时撤了手:“三娘!”微微慌乱的声调盖过了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 邹mama、辛荷、绿绨觉出不对,忙聚拢过去,瞧见三娘的模样,各个变了脸色。 “三娘!”见三娘有闭眼的趋势,裴澄心底一慌。惊叫起来,见她蹙眉望着自己,声音放轻柔了些。“三娘,你感觉怎么样?” 轻柔的像是春日里头一茬春风。 忍过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感觉,三娘虚软了身子,整个人贴在裴澄怀里,嘴角一扯:“妾身没事,让老爷cao心了。” 话说得客气,有种冷漠的疏离感悄悄延展。 裴澄忽然觉得虚空,见她歇了一息就要挣扎着起身,心里一股火蹭的窜出来:“好好躺着,别动。”一只手臂顺势横了她身前,金鸡闹新春的大红锦被就有些滑落。 辛荷忙把被子往三娘身上拉了拉,裴澄扯过去压在自己的手底下。 邹mama瞥了都不自然的两人一眼,暗暗发笑,悄悄给绿绨、辛荷递了眼色,那两人也是机灵的,微微含笑三人鱼贯着出了里间。 屋里只剩下沙漏细细的声响,彼此身上的气息在鼻端横冲直撞,一个不说放,一个不再说起,尴尬的酸涩愉悦在空气中蔓延,却又时不时的被三娘阵阵痛感打乱。 “那天我去了留香阁。”裴澄忽然出声,语气迟钝,似乎很不习惯说这些话,“把三皇子送走了。” 是在解释那天的事情吗?她问他说不是想做霍光,然后就只瞧见一双阴鸷的眼和甩帘离去的背影。 “呃。”又一阵难受,三娘咬着唇简单的应了一声。 裴澄迟疑着,瞧她难受的样子,嘴里不由自主又说了下去:“太子好男风。”顿了顿,见三娘没有任何诧异的神情,知道她是猜到了,桃花眼微微一眯,又惬意的笑了笑,“如今二皇子的人查出大运河堤岸是太子的人做的,再加上太子暗地里派人截杀三皇子的罪名,皇上再怎么与元皇后鹣鲽情深,朝堂上也容不下这样一个储君。”瞄到三娘面庞舒展了些,抓了一旁的帕子,有些笨拙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汗珠,“太子始终是悬在茂国公府的一把利剑,我不能让国公府一直这么委曲求全下去。”话里自有一股磅礴的气势。
三娘笑容渐生,一颗汗珠陡然停在她扬起的嘴角窝上,徘徊不肯离去:“所以老爷不是做霍光,而只是借刀杀人?” 揽着他的手陡的束紧了些,半晌才放松,三娘就感觉到头顶上一沉,熟悉的气息萦绕鼻端:“三娘,我要保全家人。” 所以呢,他要效法霍光,易主保命? “渔翁得利的前提是鹬蚌不会同仇敌忾。”三娘淡淡的回了一句,既然他肯敞开心扉,三娘也说得直接爽快,“前驱狼,后迎虎,本质上没有区别。” 虽然只见了那么一次面,但二皇子罗素绝不是表面上那么温文尔雅,他的强势和攻击力都藏在深处,这和裴澄倒是有些相像。 裴澄忽然正了身子,扳过三娘,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裴澄没有任何预兆的笑了,不是那种隐晦的笑,而是爽朗明晰的大笑。 屋外的邹mama听见,心里一颤,目光隔着厚厚的落地锦帘往里间望过去。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裴澄眼神澄明的直视着三娘,再没有任何犹疑徘徊,“依着夫人的意思,为夫的该选狼还是选虎?” 正经的问题一出了他的嘴就没个正形,三娘心底却有些悸动,似乎瞧见茫茫云雾正被升起的日头散去:“老爷心里不是有计较了吗?妾身只是内宅妇人,从来只知亲疏有别。”滑过的痛意似乎也弱了不少。 “长幼有序,更何况……”裴澄笑容凝滞片刻,又散开,“三皇子受我拖累,今生怕是跟那个位子无缘了。” 是皇子不都有问鼎皇位的机会吗? 三娘诧异,想问问又怕触及裴澄的伤心事,犹豫间觉得肚子像断肠似的狠狠地撕裂了一把,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一阵传来,一次比一次短促,一次比一次痛苦。 “嗯……”三娘一把咬在裴澄肩头,死命抓着裴澄的双手青筋爆出,脸上的汗像七月间的暴雨,一层接着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