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再赠
甄府主屋，管家刚拿来两件灰色的狐裘，宝玉就用狐裘把黛玉裹了个严严实实，黛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只露出个脑袋，一声不吭地看着丫头婆子进进出出。 宝玉见她那模样实在觉得可爱，不由得寸进尺地在她脸上捏了捏，结果换了个深深浅浅的牙印。新进的几个小丫头不懂规矩，瞧见了偷笑，宝玉无奈地摇摇头，低头却看见黛玉干脆将脑袋埋进去大半，鼻子在裘衣上蹭了又蹭，这下只露出双大眼睛瞪着他。 几个火盆摆上以后，整间屋子就温暖如春了。宝玉促狭地笑笑，命人泡了壶茶，黛玉闻着茶叶味儿问他：“你这冒牌的千红一窟是打哪儿来的？” “先前小叶子给的，他说你现在rou体凡胎的，喝不得正经的千红一窟，就拿了些改良的过来。” 宝玉说着倒了杯茶，递过去的时候，碰到黛玉的手，感觉暖烘烘的，心下稍安，正打发管家出去，黛玉突然抬头对管家道：“你去拿一个暖手炉来。” 管家知道自家主子把眼前这个女子当宝贝一样，当下也不敢怠慢，亲自去取了来。管家脚程快，不一会儿功夫就拿来一个海棠形的手炉，抬头一看，不由痴了，先前这女子一张脸冰雕雪砌一般，这会儿见了手炉好不容易才有些笑容，只这一笑，让管家不由胡思乱想起来，暗道别说在风雪里跑这一趟，就是跑个上十上百趟，为这一笑，也值了。 管家想着不由又在心里暗骂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哪还有那么些心思。其实他纯粹是一种欣赏，就像看到好看的花开了一样，心里爱惜，只盼它能四季常开。管家见人家也就笑了那么一下，心下遗憾。 管家站直身子，不由又看了几眼，转眼就瞧见自家主子正拖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虽说是不带任何表情，可自家主子眼里的揶揄他还是能看清的，心里一跳，连忙退了出去。 宝玉心里估摸着时间，想着待会儿还有事要忙，却不想下一刻只觉得手心一暖，黛玉就将那个紫金色的小炉塞到他的手里。 宝玉不由翘了翘嘴，先前只当她自己冷，没想到是心疼他啊~ “去把你身上那身衣服换了，看着就心烦。” 捧着暖手炉，宝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前后的温差，不知这丫头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傲娇，不过想待会儿有人要来，就进里屋换了身行头。 等到宝玉再出来，已经是一身洁白污垢的宽大白袍。宝玉坐在椅子上，身后一个小丫头这会儿正将他头上的金饰一个个取下来。 不得不说宝玉的发质相当好，纵使编了那么多个小辫，这会儿小丫头用梳子梳理了两下，仍旧如绸缎般柔顺，一点也不见卷曲，黛玉看着心生羡慕，见菱形的金坠被一个个地放在托盘里，心道这人从来怕麻烦，从前都是一根发带了事，连个玉冠都懒得戴，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丫头给宝玉梳好了头，正打算给他捶捶肩，被宝玉断然拒绝了。宝玉抱着暖手炉，低头见一双素白的小手正摆弄着托盘里那些金饰，笑道：“喜欢？” 黛玉一时半会儿瞧不出什么不对的，缩了手，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门外小厮急匆匆地跑来传话说，东临郡王爷造访，只是郡王爷似乎有要事，没等人通报一声，就闯进来了，门口的几个人不敢拦着，这会儿已经快到主屋来了。黛玉面上没有表情，但眼里还是闪过一瞬惊讶，想了想，拿着茶杯打帘进了里屋。 该来的还是得来，宝玉心里莫名烦躁，想他还要跟自家玉儿亲近亲近，还偏偏有人过来打扰。叹息一阵，屏退了所有下人，慢吞吞地往屋门口挪去，待宝玉站在大门口的时候，水云已经冲进他的院子里了。 宝玉见了水云立即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堪堪迎了上去，道：“实在是手下那些小子不利索，让郡王爷久等了。” 水云这会儿见了宝玉，也沉住气，道：“不妨事，是我着急了，甄少莫要见怪。只是外面风雪大，甄少难道不请本王进去坐坐？” “呵，实在是小民没反应过来，郡王爷请进。” 水云进了屋，他身边跟着的翠缕忙上前给他脱了蓑衣，水云喝了口茶，而后状似不经意的问：“今日宝玉大婚，怎么不见甄少去贺喜？” 宝玉笑笑：“家妹身体不适，小民放心不下，这才没前去观礼，不过小民已经派人送去贺礼了。” “没个旁人的，便不要小民小民的称呼了。”水云罢了罢手，在这个甄少面前端什么皇权架子也没什么用处，还不若趁机拉近些关系，便状似关心地问：“以前倒是没听说，甄少还有个meimei？” 水云从未听说过甄少还有个meimei存在，若真是秘而不宣，那甄少对这个meimei还真是保护的紧。 “我这个meimei很早就没了父母，家中亲长接了过来照顾，我与她打小一块长大的，虽是姨表妹，却是当做亲meimei的。”宝玉想了想，十分自然地就往里屋那个身上套。 水云渐渐冷静下来，听闻甄少家有个颇受疼爱的meimei，起了心思，甄少这边是谁都想拉拢的对象，只是苦于无门，若是从其妹身上入手，倒是容易得多。 宝玉自然知道水云起了怎样的心思，也不戳穿，径直道：“我看郡王爷很是着急的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宝玉心情甚好，肚中空虚，现在只想和黛玉一起用膳，这会儿对着水云，却是越看越碍眼，只望早早打发了，他可不想留水云用饭。 “甄少可记得先前答应了给了本王一个盒子？先前本王让宝玉将盒子给了你，以此兑现一个承诺。”水云问道。 宝玉神色淡然：“是有这么回事。” “今日甄少没去观礼，怕是还不清楚，今儿大婚之日，贾府对外声称宝玉暴病，在这个节骨眼上，本王想甄少也该明白，这亲事今日不成，怕是以后也不会成了吧……本王原以为甄少是经商之人，该是最重诺的。” 这话难免带了些质问的意味，一旁翠缕面色难看，她路上劝慰了多少次，只是郡王爷一碰到林姑娘的事，就跟着了的炮仗一样，丁点理智都会被炸完。甄少本来就跟郡王爷不甚熟稔，这会儿纵使再生气也不能惹了对方红脸，翠缕很是无奈，两位爷在说话，她一个下人倒是差不了嘴的。 “我既答应了王爷，就一定会办成，只是郡王爷怕是误会了，小民自认为已经完成当初的诺言了。” 宝玉低头一笑，望着手里暖手的小炉，眼下情敌在此，倒也是不怕的。他屋里藏着的可是朵娇花，算起来，这几年也招了不少要**的，前是狼后是虎的，且不说那个北静王，就是叶少那小子，他都耐着性子在一边将人看着，现在只剩这一个水云还能翻腾几下，他若是真腾出手了，捏不死他！ 水云听了宝玉的话，不怒反笑，摸着手上的玉扳指：“这亲事还没成，甄少就要功成身退了？” 宝玉有些想笑，他是不知道水云是凭什么认为只要扫除了他就能得到黛玉，只说水云这小子郡王的身份，就不可能只娶一个，别说水云这一身子龙sao味儿。 “这就是郡王爷误会在下了，不知道郡王爷还记得当初的所求吗？”宝玉起身往书桌边去，打开左边的抽屉，直接拿出当初送给水云的浮雕木盒。 要说宝玉先前还有些客气，现在却满脑子想着怎么赶人，是故声音有些冷硬：“郡王爷莫要忘了，当初您只说让宝兄弟同薛家的两姊妹定亲，这亲他不是已经定了？我既已完成对您的承诺，至于接下来宝玉是成亲、退亲还是悔亲的，就与我无关了。” 水云闻言脸上笑容僵了僵，一双眸子幽深幽深的，手上关节分明，指节发白，只差将手中的杯盏生生捏碎了去。 水云这会儿心中恼怒，只以为贾薛两府俱是名门，这亲事既然是定了，接下来的事便自然水到渠成，断无人有那个胆子碍了这门亲事，落了两家的脸面。原先水云想宝玉自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只他再不愿，好歹也是姓贾的，为了贾府着想，暗里又有他和甄少压着，这亲事他不愿又能如何。 棋差一招，该说是时运不济呢，还是那位贾宝玉胆子太大？ 这边水云五味陈杂，宝玉却是敲着水云面前的红木盒子笑道：“若早知这样，不若当初宝兄弟直截答应郡王一个要求，倒好办些。先前宝兄弟为郡王生辰向我要了这盒子，我还道必是要为郡王赴汤蹈火了，却不想被郡王爷用在宝兄弟身上。没想到郡王爷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水云自然听出宝玉话里调笑的意思，知自己是真愚笨的失了个难得的机会，只再来一次，他求得还是这个，从前十几年扮作女装却总被人说活得欢脱自由，可水云自己却清楚他从前从未有一刻觉得真正的随心随性，人都有私心，他纵蛰伏了多载，总要随着自己洒脱一次不是。 “甄少一句性情中人，本王是当不得的。男欢女爱本是常情，只是这事放在宫中人身上却是可有可无。宝玉的亲事……是本王耍诈在先，甄少与宝玉交情匪浅，心中定是不喜这般做法吧。” 宝玉望着那浮雕的盒面上，心里发笑，其实他所说不假，若当初是贾宝玉许了水云一个诺，今日可少不了一番波折，只他送出去的是甄少的盒子，一是顾着少时的交情，帮水云一把，二便存了些私心，因甄少的身份，水云万不能让甄少这一介外人去插手贾府的婚事，可定亲一事上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是故水云也只能让甄少去插手这定亲一事。而宝玉也正好可以因着私心，好好激激黛玉。 宝玉垂了头，将红木盒子推到水云面前，浅笑开口：“郡王所求，我确是偏颇了宝兄弟，望郡王爷不要怪罪。只是在我看来，郡王爷犯不着为宝兄弟多费心思，有时候所求的，与其一一排除对手，不若自己凭借实力亲手得来，还更畅快些。” 水云愣了愣，而后大笑：“……哈哈哈，难怪时人都赞甄少气魄非凡，真是让本王羞愧，羞愧啊！” 宝玉道：“只是在下一己之见，郡王爷姑妄听听，。只是您这般夸赞，郡王爷您又亲来了，我自然不能让郡王爷空手而归，请收下这个盒子，就当是我给您赔罪吧。” 水云看着桌上的盒子，蹙眉望着宝玉，坏笑地问道：“甄少确定要将这盒子再给我一次？下次我可不会再为私情而用它了……” 宝玉靠着椅背，仰头闭目：“郡王只管收下便是。” 水云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一声不吭的拿起盒子，带着翠缕径直出了甄府。 水云刚走，里屋月洞门那便传来一阵珠帘响动，宝玉睁眼看过去，见黛玉一双古井般的眸子就这样看着自己，尽是平静，不由眯眼笑了笑，问：“饿吗？” 黛玉点了点头，宝玉瞧她今天难得这么乖巧，宠溺一叹，吩咐丫头传膳。 不一会儿功夫，便摆了一桌的吃食，胭脂鹅脯、火腿鲜笋汤、奶油松瓤卷酥、金沙翡翠娃娃菜、杏仁嫩豆腐、金丝蜜枣粥。 一掸眼大都是治胃寒易消化的吃食，丫头最后又端了一道酒酿清蒸鸭子上来，这道菜在贾府向来是黛玉的最爱，宝玉见黛玉眼眸明显亮了一下，心里一紧，端的是欢喜，不由勾唇笑了，他家玉儿倒像个小孩儿一般，只是明显透出喜欢的情绪，就说明跟他一起吃饭不觉得拧巴不是。 两人净完手，在饭桌前坐下，宝玉在甄府用饭鲜少，偶尔一两次也是一个人不用伺候，只如今是两人，管家估摸着也许需要用人，便打了个手势，留了几个小丫头下来。 宝玉刚用了清口茶，身后丫头们纷纷挤着上前伺候，后面不时传来几个丫头推搡的声音，你撞我，她掐你的，很不安生。宝玉皱了皱眉，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也不知道那个管家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他还想和他家玉儿好好吃顿饭，偏偏弄得这么多人在这当柱子。 后面丫头们还在争抢，宝玉把玉箸一扔，刚要赶人，那边却伸出一双筷子，一双如葱般玉莹的手在他面前一晃，夹了一片鹅脯放在了他面前的碗里。 宝玉顿了顿，笑着看过去，便见黛玉冷着脸对那几个丫头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出去！” 几个丫头一个个停下来，却是面露几分轻视，纷纷看向宝玉，明显不把黛玉当主子看。 可宝玉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那几个丫头，心知这是他家玉儿在宣示主权了，执起筷子就将碗里的鹅脯吃了，之后又眼巴巴地看向黛玉，见她依然冷着脸，但还是夹了一筷子娃娃菜到他碗里，心里那根小尾巴忍不住都翘上天去，也不管接下来黛玉塞给他什么，只乖乖将碗里的东西吃了。 再说那管家因为不放心，在门口小意看着，这会儿见出了状况，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气得直骂那几个小蹄子蠢笨没眼力，都这会儿了还想着争宠，连忙在门口打了手势，将屋里几个人都唤了出来。 丫头们心有不甘，一个个扭着身子从宝玉身边过，黛玉只抬眸瞧了一眼便埋头用膳，而管家见里面气氛还算不错，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见听里面自家主子扫了门外一眼，原先还温柔含笑的脸立马就冷了下来，声音都快冻出冰渣子了：“吃个饭用不着那么多人，那几个丫头明儿就打发出去吧。” 管家一凛，恭敬地道：“是，是。”飞雪的天气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连忙退出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