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居官邸

    我害怕他不说话的样子，那种沉默如同漫天阴云的压迫，最后终会雷鸣滚滚，暴雨倾盆。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直到琅秀殿的苑门前，他停下来，看看我问：“为何还在这里住。”

    “就快到官邸去住了，”我说，“他们告诉我，这几日要打理，毕竟好久没人住了。”

    他点点头：“那你便好生待着，没事勿要像今晚这样四处乱跑。”

    见我不说话望着他，便问：“你可在听我说话。”

    “听到了。”我点点头。

    “给我重复一遍。”

    “好生待着，不乱跑。”我重复了一遍。

    又是一阵的静默。

    “你进去吧，我在这看着你。”他说。

    “王爷，”我壮壮胆子，说道：“等我搬出去时，能不能叫我家里带来的侍女还跟着我，我习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两个字打断。

    “不行。”

    我将没说完的话生吞回去，望望他说：“那我就进去了。”

    “嗯。”

    我进门的时候，又扭头看了他一眼。这琅秀殿的门前，有很多树，和昙宫很像，他就站在那树底下，被树影和月色镶了满满孤寂的轮廓刻在我的眼底。

    我突然地害怕，害怕这个人有一天会忽地消失，我找遍了天下，找不到他的一丝痕迹。

    进了门片刻后，我又悄悄地出来，望着他的背影在我面前的小路上越来越远，不时地被路边的树枝遮住，又被宫灯映照出来，又遮住，又出来，最终渐渐抽离了我的视线。

    ……

    住进瑶国官邸，我的身份便又成了瑶国的公主。这里虽然在呈宫之外，可竟像是已经被侵染了一般，十分空寂。静得可以听见人的呼吸声，轻轻悠悠的，让我分不清是人的还是灵的。

    我的寝阁中终日燃着上好的香料。袅袅熏香，从那香炉中渐渐腾升起来，轻绕着一根宫柱，像一缕丝线。

    可是，这寂静，和这安神的熏香，却叫我越发地失眠。那些侍从都是我不认识的人，虽然对我都很恭敬，可我除了有时吩咐他们做事，就几乎不再说话了。好在这官邸中有不少书，仔细找找，竟也有我喜欢的。

    于是便终日对着书卷打发时间，茶盏被我喝空了，便会有侍立在一旁的宫娥为我斟满，明黄的茶水柱儿通过壶嘴儿斟进我的杯盏中，在这漾着夜风的殿阁里发出山涧般的清幽水响。

    这寂静的生活，似乎是在有意掩饰我初来呈国时的那段记忆。可是那是我永远都忘不了的梦魇。我一直都在忧挂着颠吉，我不能叫她永远留在呈王宫里，做个命运难测的舞姬。

    我总是刻意地不去想钟离，刻意地想要忘掉她，就像我总是避免去回忆在石云宫时的日子。

    可是，我竟然无意间听到了关于王臾家的事。

    这****忽觉得烦闷，便下了楼，想要出去走走，却听见门廊上好几个人团簇在一起说话的声音。

    “总之除了大长公主，全部都死了。王臾的几个儿子都斩首，其余连坐者皆赐毒！如今瀛邗大狱怕是有上百具的死尸！”

    “可怜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儿王若，因为有王家的血统，也难免一死。那小姐还真是烈性子呢，自己刮花了脸，毁了相貌，撞柱而亡的。”

    “死就死，为什么要刮花了脸啊？”

    “无颜见先祖呗，刮花了，在阴间见了也认不出来。”

    “她父亲都没这样吧，真是。”

    我转身又上了楼，那人声便越来越模糊了。可是，却有一股寒气猛地袭上心头。

    失神地坐在床榻边，与钟离最后相见的那一幕总是在眼前晃。她说王臾家犯了灭门的大罪，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所以活不成了。

    不该听的话……

    王臾家……

    刮花了脸撞柱而亡的姑娘……

    我的脑袋像是忽然钻进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恐怖怪相，来回的碰撞着。

    子时的打更声落定，一个侍从跑上楼来。

    “奴才见过小王妃，您有何吩咐？”他躬身道。

    这些人从第一次见我就这么唤我，我听说只因那晚呈王在朝华宫有些醉酒，说要将我赐给长空硕的时候，一时叫不出我的名字，便戏言般地冲着他说“你的那个小王妃”什么的，结果君王口中的一句话，竟成了我的名号似的，弄得这些人们都开始这么叫，像是哄我玩儿，又像是认真的。

    “我想去瀛邗大狱，你可否带我去？”我问。

    那人显然愣住了，片刻后才凑近了些道：“不是我不带您去，现在那里可全是死人，去了染晦气，您还是……”

    我忙道：“就去看看，不对别人讲就是了。这个，给你。”我取出银两置于他面前。

    他又是一愣，随即躬身一礼道：“承蒙小王妃的器重了。”

    出了门，我正要上车，才发现已经有宫仆俯身在我的车驾下面，是要为我垫脚的。记得第一次受到这种厚待，还是在瑶国，被大王刚刚认作义女的时候，我向来不习惯这样。但这是规矩，也不好说什么。

    车轮转动起来，我如同与整个世间背道而驰。我害怕，可我想再见见钟离，见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