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畅所欲言
她世上唯一的孩子视自己为洪水猛兽,望着他冷漠嘲讽的眼神,真教她心里发寒。\|\|||c|c|妒火中烧,寒心刻骨,两重煎熬在心头纠缠,牙齿不住打颤。 到了最后,连冯润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推开门跑出去的,只记得在她踏出这间房门的时候,脚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后又传来一阵大笑声,尖锐刺耳,透过她的耳朵直击她的头,嗡的一声。她敢对天发誓,她前半生没有如此狼狈过,即使在面对火海,面对刀丛,面对狼群。 她简直无地自容! 风在耳边呼啸,足不点地,拼命向前飞奔。恰巧空引大师正在拐弯,将她的狼狈模样尽收眼底。他拦下她,问道:“施主,当无路可逃的时候,不如回头去面对吧。” 话虽是安慰,声音却冷冷清清,毫无感。冯润回眸望着他,疑心他说话的对象是不是自己。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像刺猬似的本能地亮出上的刺。 空引大师眼中平如镜磨,映出冯润那张剑拔弩张的脸。他道:“你的脸和其他人不一样,在贫僧面前,他们都坦坦dàng)dàng)。而你的脸上写满了心事。” 冯润一愣,手拂上脸颊,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的确对佛门古刹心有余悸,但是她自问藏得很深,怎么还是被人瞧了出来? “就算藏住了心事,上的血腥味却藏不掉……” 一语惊雷,仿佛劈开了血之躯。将她的心整颗暴露在光天化之下。冯润整个脸瞬间红了,如那夜被火舌吞噬的静月庵。她恐惧,惶恐,担忧。那一瞬间,她有一种想杀了眼前这个多嘴和尚的冲动。她不愿这世上有别人知道她的秘密。 “相比虚伪动听的假话,世人更愿意聆听内心真实的声音。说谎不过是盖弥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冯润不敢看他,低下头。快步走了。 血腥味…… 血腥味…… 被那和尚这么一说,冯润觉得周都是一股浓郁呛鼻的血腥味。庭院前方,拓跋宏正在与卢朝宗、贺兰破岳等人闲庭漫步,一袭白袍如新雪洗过的晴空,不染一丝尘埃。 他也能闻到她上的血腥味吗?冯润下意识地躲在拐角,不让他们看到自己。强烈的自卑自怨让她无地自容,她必须从人群中逃出去。害怕别人能闻到血腥味,连扫地的小沙弥她也躲得远远的。 可是不管她跑的多远,那股血腥之气依然如影随形,挣脱不掉。仿佛是长在上。突然,她想到了原因,抬起手对着袖口深深一嗅,果然一股剧烈的腥味,再仔细嗅嗅,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是那些鸽子蛋的味道! 冯润的脚步渐渐的慢了下来。这才明白那和尚说的话是在暗示她上午替拓跋恂隐瞒的事,而自己却草木皆兵,以为被他看穿了。层层重压突然烟消云散,她如释重负,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被人差点看破的紧张感剥落,拓跋恂那轻蔑的模样历历在目,冯润难过的难以呼吸。 深呼吸间,她定眼一看,发现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山半腰。远看前方有一片湖泊,幽蓝的湖面上凝着薄薄的浮冰。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反着晴空万里,犹如在湖底冻结着一个世外桃源。走近来看,即使结着冰也能一眼望到底。可见湖水之清澈透明。 鬼使神差似的,冯润走进了湖水的中心。那冰薄的像纸,一碰就碎了,起初是冰凌花,一会儿被她的体温暖成水。 铺天盖地的寒冷钻进体内,连头发丝都是冷的。她固执地认为只有如此冰清玉洁的湖水才能洗去上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虽然很冷,但是她的心却很静。仿佛天地万物都没了,只有她和这片湖水,干净清透。 突然,有人猛地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拖,瞬间将她拖回现实世界。清晰而又无比残酷的现实世界。 “放开我!”冯润喊叫着反抗,被那人生拉硬拽出水面。 “冯润,你疯了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愣愣回过神。高怀觞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更没想到,再见他时竟是这个模样。高怀觞穿着青布僧袍,脚下踏着芒鞋,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全数剔去了,只剩下泛青的头顶上烫着六个香疤。 冯润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称呼。高怀觞抽出手,双手合十,颔首低眉,仿佛刚才的呵斥是来自另外一个灵魂,道:“小僧法号清寄。” “原来你出家了。”冯润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数月不见,他清瘦许多,眉眼间的校长傲气早已消弭,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高怀觞吗? 她继续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家?明明悬壶济世最能普度众生,救苦救难,为何要躲到深山老林里去当和尚?” “小僧在尚未受戒出家之前,是当过几年游医。死人见得多,救人却很少,看透了悲欢离合,见惯了生离死别,遂生出远离尘世,前往乐土的念想,”高怀觞抬头,眼神不悲不喜,“前尘往事已成云烟,施主不必挂念于心。在红尘俗世中有什么烦心事,如果施主愿意的话,可以告诉小僧,让小僧略尽绵薄之力。” 冯润见他这么说话有些不习惯,微微叹了口气,道:“若是你的人误会你,蔑视你,你该怎么对他?” “那人为何要误会施主?他了解你吗?” 冯润黯然道:“他并不了解我,也不愿了解我。” “那就让他了解,如果他不愿意主动,那么就由施主你主动去告诉他,表露真实的自己。也许起初,他会抗拒,反而更厌恶你,但是久天长,水滴石穿,他终会了解你的心意。”高怀觞咳嗽了几声,用袖子掩住口鼻,“毕竟施主年华正好,来方长。有什么改变不了呢。” 冯润听着,沉默不语,眉头越皱越深。突然道:“不,我不能让他们了解我!”
“他们?” 冯润的眼泪瞬间漫出了眼眶,疾呼道:“如果他们越了解我,越讨厌我,该怎么办?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糟糕的人!我掩饰自己,就是害怕他们看到真实的我。很多时候,我想靠近他们却停下了脚步,因为我害怕。害怕他们认识真正的我反而会躲得远远的。” 高怀觞斩钉截铁道:“虽然小僧与施主相处的时间不久,但是小僧知道你,并不是你口中说的那样的人。”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冯润用力摆了摆头,眼泪簌簌而落,“那年在洛阳你救了我,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从静月庵跑出来的吗?” 高怀觞摇了摇头,冯润继续说道:“我把她们杀了,一个不留。你还记得吗?那个又胖又高的静航,那个总是脸红的的静慈,还有那个粘在静航边的静心……你见过她们的。我那么努力地讨好她们,她们却还是要杀我,我不想坐以待毙,所以我……现在她们都死了,死在我的手上。” 冯润哭着哭着,却笑了。堆积如山的秘密压在她的心头,夜辗转反侧,今她要说个痛快。高怀觞始终用悲天悯人的眼神望着她,在他眼里,冯润就像个发了疯的小兽。 冯润讨厌这种眼神。那一夜她将静月庵变成修罗场时,佛堂上那尊大佛也有一样的眼神,它高高在上睥睨着她,她卑微如同蝼蚁仰首眺望着它。它的目光看似悲悯实则冷酷。 “你看到的我根本不是真实的我,那才是完完全全的我。若你是渡我的佛,那我的佛,你告诉我,你会喜欢这样的一个人吗?” 高怀觞回想起冯润在静月庵上的点点滴滴,虽已发现她的确过的不好,却没想到会如此的凄凉。 “如此来说,当时我也有错。没能发觉你的苦楚,将你救出苦海,是我对不住你。”高怀觞躬对她行了个礼,“今生你欠她们的,来生当牛做马再来偿还。既然下辈子要受苦,这辈子为何不酣畅淋漓,随心所为?你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我相信,真正喜欢你的人,看到真正的你一定会心疼你,更加护你。不要完全否认过去,或许在那里,你才能找到你失去的东西。” “找回我失去的东西……”冯润止住了哭声,陷入了长远的思考。 方正空旷的佛堂上立着一尊金装大佛梳着莲花顶髻,双眼微阖,耳垂过肩,宝相庄严,左手放在膝上,右手拇指食指相捻作说法印,一派肃穆安详。 空引大师正在向拓跋宏讲授佛理,突然冯润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手伏在门楹上大口吸气,平息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跳。 “阿润?”拓跋宏放下手中的念珠。 冯润稳了稳绪,仰视着佛像,跨步走进佛堂,跪立在蒲团上。她闭着眼睛,默念了几句佛经,又陡然睁开眼睛。 “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