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父与子
后门推开,乔伊盾把目光转过去,他赶忙起身,因为走进来两个高大的身影当中走在前边的是穿着紧身黑色皮革,膝盖和胸膛血迹斑斑的父亲,最近的一年在冻水泉见到最多的家人就是他的父亲大人,但他在他父亲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家的温暖,哪怕一丁点!他的父亲一如过去那般,像风中嗜血的锋钢利刃,肩头的落雪也被鲜血染成一片猩红色,他站在门口脱下沾满某种动物血液的手套和挡风头罩甩在长桌上,头也不抬:“你赶上了狼血酒!” 乔伊盾站直身子:“父亲大人!”然后对着一道走进来的斯坦赛尔-科特致意。 “你尝过吗?他的父亲继续擦拭着手上残留的血迹。 “没有!父亲大人。” 公爵转身往壁炉里吐了一口痰:“那你应该试试。” “以前没有那样的机会,猎人可不容易逮到它们,它们天生狡猾!”乔伊盾转身面向他的父亲。 “那是他们心存敬畏!”他父亲深邃而锋利的目光攫住了他,修剪整齐的花白胡须刺激着他的双眼。 乔伊盾没有作声,他缓缓低下了头。 “它们团结、恪守纪律,瞅准时机向你的喉管展露利齿,”他把披风扯下,“雪鸮应该先于你到达这里!” “是的,父亲大人……” 乔伊盾的母亲站起身:“他还是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在那之前,他首先是我儿子!”父亲的话不容辩驳。如果母亲的话语让他找回了童年的快乐,那么父亲的话则更像一把剔骨尖刀,把他的童真剥离他,一丝不留! 老奶奶显然不太乐意,他拿拐杖敲了敲木地板,仿佛害怕别人把她遗忘在宽大的椅子里边:“最好让他穿上暖和的衣服再来听你的训斥!”他把拐杖靠在椅子上,双手吃力地撑在椅臂上,女仆赶忙过来扶起她。 “父亲大人,下次您会在我到来之前收到我的信的!”乔伊盾肯定道,他没有禀明铁匠老爷跟莫哲先生便私自跟着几位信使跑回了家里,这显然惹恼了他的父亲。 中午的时候天却更暗了下来,大厅里的长桌上摆上了两大盆热腾腾的狼rou,乔伊盾看到事务官比瓦-吉恩斯领着几位信使走了进来,他的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坐在首座位置,乔伊盾扶着老奶奶坐在末端位置,父亲大人的近武卫坐在首座的左手边,而对面则是事务官跟几位信使,女仆们端上酒杯和蜡烛,她们把温好的狼血酒倒入众人杯中。 “诸位独山而来的勇士,狼血能让你们暖和一点。” 公爵举起手中的酒杯:“为我们的守城将士!” “为我们的家园!”其他人举起杯子。 烈酒进入咽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徘徊齿间,又蹿上鼻腔,像屠宰场的味道,夹带着滚水烫过斑点山猫皮毛升腾着的臊味,酒精撕扯着他干涩的食管,浑身汗毛咋起,乔伊盾努力控制自己,以让自己不会倾吐出来!他的父亲起身拿起长桌上的短刃在狼腿上切开,一刀一块,不多也不少,迅速准确,他把rou分到大家的碗里,然后把短刃转了个个,短刃从他手里弹了出来,穿过长桌上琳琅的碗碟缝隙恰巧滑到乔伊盾的面前停了下来。 乔伊盾赶忙起身拿起短刃略显笨拙地为老奶奶切下一块柔嫩的脂肪放进她面前的碟中,然后为自己切下了一大块,他饿得头晕眼花,烈酒和血腥味急需熟rou化开带进胃里! 事务官比瓦放下手中的餐刀,他的动作丝毫没有他人看起来那么苍老迟钝,他拿起餐布擦着手,洗的发白的厚重斗篷跟他的白胡子一样干净:“那么!让我们听听几位信使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有关独山的消息吧!” 贝更斯公爵转头看着右手的几位信使,来自独山北镇的和平守护者们停下手中的餐刀,乔伊盾看到父亲大人摊开手掌示意信使们边吃边说。 “公爵大人,容我向您致歉,在此之前北镇没有给您送来一封信,由于天气糟糕,所以飞鸟没能如期把信送到您的手上!”伊多斯-尼尔玛兹挺直了身子,把餐刀放下,“这点想必您已经有所耳闻;北镇靠近暗黑云带,没有商人愿意停留在那里,更别说给那里带来货物。”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语气低沉:“现在北镇的守军处在饥饿当中,恐怕难以为继了!”他当然不敢说消瘦的马儿也成了士兵们果腹的食物。 “‘黑云山(断云山——暗黑云带)’呢?”贝更斯公爵抬手问道。 “一如过去那样,只是……”伊多斯-尼尔玛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否应该告诉您——近几个月以来每一个夜晚暗黑云带都会传出一些类似吟咏祷告的声音,人数众多的声音,但我可以肯定绝非祷告,而是更为低沉邪恶的声音——但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猎民们欠收的原因,山里的鹿群失去了踪影,原野上不再看到兔子和狼。” “东镜的而来的皮贩子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昆特-拜伦伊尔老公爵病重已久……” “那只是一些陈年旧事!”贝更斯公爵打断事务官,他把餐布丢入碟中,“畜生都开始离开这个死神笼罩的鬼地方,而人族已经无路可退,只有面对!” “饥饿的百姓怎么面对?”伊多斯喃喃自语。 “那得问问你手里的剑芒!你们军人手里的剑!”贝更斯公爵双目盯着在座的战士,“包括东镜的力量!” “十六年来飞往北版加蒂斯(加蒂斯为紫衫王朝的帝都,紫衫王族公爵拜伦伊尔到北版之后沿用,所以这里称为北版加蒂斯)的雪鸮没有带回一纸有文字的信,想必二夫人(贝更斯公爵的二夫人为拜伦伊尔的女儿)的死让他们心存芥蒂!”事务官推测道。 “他铭记的不是嫁出去的女儿,而是带出去的皇族荣耀!”贝更斯公爵抛出自己的结论。 “他们将此视为藐视王权,玷污紫衫王朝的荣耀!”事务官摇着头感叹。 “明天调来能够拉车的所有战马,把陈粮运到北镇吧!”乔伊盾看到父亲站起并为这场简单的会议给出了一个最终决定,士兵们都起身迎送,他赶忙站起来,然后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透过纷扬落雪和窗棱的缝隙,次日孱弱的曙光照在屋内,乔伊盾听到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这是他三岁以后的独立卧房,床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匹沙棘木雕刻而成的战马,漆黑油亮,就像极影那般精壮的战马,那是父亲在第三个命名日送给他的礼物,当时他的父亲把他带到这间房间对他说:这以后就是你的卧房。然后他拿出黑色的木马说:这个是送给你的,收下它——你的礼物!当时的乔伊盾一瞬间就想到了把他踢飞的极影,他不敢伸手去接,但极影是红色的大公马,而他的礼物则是黑色的。在离家前往冻水湖的时候他把它遗忘在这里,乔伊盾伸手拿过精雕细琢的小木马。我要把它带去冻水湖,他如是决定。 “小少爷!老爷让您下去!”侍女隔着厚重木门传进来的喊声打断了乔伊盾。 “你下去吧,我稍后就到!”乔伊盾赶忙起身回应,他可不想再被他的父亲大人以无纪律懒散为由再次训斥。 “是!少爷。”侍女的脚步声顺着旋梯慢慢远去。 冰冷刺骨向他袭来,他哆嗦着穿好衣服走到大厅,只有老奶奶坐在壁炉前的椅子里,听到脚步声她侧耳问道:“请你去叫我的小孙子起来罢,免得他的父亲又要责骂起来!”看来父亲的严厉刻板人神共知。 “早上好,亲爱的奶奶!” “哦?”老奶奶竭力从躺椅里直起腰,“我的好孩子,你以后就不用去当马童了吧?” 乔伊盾走过去亲了一下老奶奶然后说道:“以后都不用了!”他走向门廊外,留下老奶奶自言自语地继续埋怨他的父亲大人。 他走到院门外的石台上,小丘底下的几个圆形仓库前边积雪被忙碌的士兵和雪原白熊来回踩踏,潮湿的污泥把积雪染成暗黑色,马车上装着鼓鼓的麻包袋子,父亲大人的熟悉身影旁边是事务官还有近武卫。他快步顺着碎石铺就的路面走到坡底。 父亲看到他之后转身向他走来,他的花白头发如同他的胡子一般短促。他准备着接受父亲大人一如过去那般的厉声苛责,但他却看到父亲转身回去,从黑云的马鞍袋里拿出了一柄宝剑——自从极影成为冻水湖的种马之后黑云便成了父亲大人的坐骑,每次父亲经过冻水湖,骑乘的便是黑云,那是一匹为数不多到北版之后没有夭折的伊思里博恩血马——而今已经成为一匹矫健的战马,当然它的脾气相比较极影而言则显得温顺很多。
这是十六岁的礼物?乔伊盾抑不住内心的惊喜想到。他最为期待的便是一匹属于自己的战马——那是贝更斯家族的家辉。要说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想拥有一匹自己的战马那般渴切的话,那就是一柄宝剑!这是乔伊盾给自己的答案。而他的家族训言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战马踏破疆场,钢剑守护和平! “还有几天就是你的第十六个命名日,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给你的祝贺!”父亲走到跟前,他身着黑亮的紧身海豹皮衣,外罩黑色对襟无袖长服,灰亮色的家辉纹章,大斗篷上的雪花还未融化,父亲消瘦了许多!岁月的流逝在他身上全然体现。他把剑递到乔伊盾手里:“学会使用它!就像你需要试着去骑上‘彼岸’的背上一样,”父亲的脸上没有严厉与苛责,取而代之的是平如止水,“那是一个好名字。” 乔伊盾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手里的钢剑,他欣喜若狂,但他不敢在父亲面前展露出来一丝半点的笑容,他期待着问:“它有名字吗?” “过去有一个名字,”父亲的语气低沉,“但博兰诺先生重新铸造过,它现在属于你,所以理应由你来给它起名!” “谢谢父亲大人!” 父亲转身走向身后的黑云,翻身上马然后冰冷地把任务丢给他:“今天跟着车队向南,回到导师大人那报道!”,说完他拉着缰绳踢马往城门方向而去。 乔伊盾的注意力再次转到手中的钢剑上,剑套的首尾用牛角片套着,中间一段则应该是裹着狼皮的铁套,他激动地缓缓拔出,烟灰色剑身上散布着致密的花纹,如华丽衣饰对襟的图案那般精美,锋刃上泛着森寒的光芒,不过并不像他的兄长们的佩剑那样有血槽;剑柄缠绕着细密的牛皮条,护手的尺寸恰到好处,握把末端的配重呈圆角的三角状,这是一柄单手短剑。 他把剑拿在手上,照着莫哲和铁匠老爷教授给他的进攻、防护姿势一板一眼的比划着,地上的烂泥飞溅。重量恰到好处,乔伊盾内心惊喜的肯定。 “这可是整个人族最好的铸剑大师博兰诺大人打造的宝剑,连长尾族套甲的脊椎都经不住它的锋芒!”身后传来力诺-奥尔沃的声音,“虽然它只是一把短剑,但现在正适合你!” 奥尔沃爵士正与他的同伴们骑马而来:“相信我,乔伊盾,这是一把无以伦比的短剑!” “谢谢奥尔沃爵士!” 马上的近武卫们向乔伊盾致意,而后跟着他父亲消失的方向纵马而去。 现在有了剑,就差战马了,有一天我会骑上彼岸,我长大了,而不是兄长嘴里的小家伙了,乔伊盾难掩心中的得意。他要回冻水湖畔的铁匠铺,他巴不得现在就回去,他要把彼岸驯得服服帖帖的,不安分的家伙!但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一个对付彼岸的好方法,它是一匹十足的烈马!比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乔伊盾很喜欢看着它,那是最光滑不过的背,晶黑如墨却又如日光下精细的绸缎般闪人双目,真如母亲大人所说的像泥鳅一样滑不溜秋的。 头上传来扑腾着翅膀的声音,他回头看到老事务官比瓦先生站在小丘上的大门外,他从笼子里捧出一只雪鸮。 “乔伊盾公子,你的母亲大人嘱托我为你准备了一些衣物还有干粮,请随我来!”老事务官显然看到了他,他把剑插入剑套向小丘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