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海面
我们住的地方一头骡子都没有,我只找到一辆空板车。 我有点想念我的铁脚了,不知道那匹蠢马现在在什么地方,能够骑着那家伙,也会方便很多。中年人帮我把箱子装了车,我拉着板车开始前进。 学者住在旧城的东南角,那里地势很高,可以看到海面,晚上观星的时候也能够不被繁杂的人声惊扰。据说这个学者是斯瓦迪亚早年很有名的学者,但却是在罗多克出的名,现在已经过了气,没什么人知道他了。当我听说这个男人和一个女疯子姘居的时候,就觉得这估计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骗子,只是那众多来骗阿斯瑞财产的人之一。这让我差点一脚把箱子踢回地下室去,不过我转念一想,这是帮阿斯瑞的忙,那个学者怎么样和我没什么关系,我送到了书就走人。 去旧城东南角有两条路,一条很近,但是路途比较陡,另外一条则要绕道新城,拐了一个大弯回到旧城区,这条路平缓的很多。反正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两全其美的,我决定走近的那一条。 今天这里的人格外多,我想了好一会才发现今天是面包日,总督会给别人分发面包。这一天面包作坊的面包不对外出售,都是用来免费发放的,所以面包里面的沙子非常多,每次穷人坐在广场上吃完了面包的时候,地上到处都是磕掉的牙齿,假牙商人会拿着一个大袋子捡那些丢掉的牙齿,用来制作假牙,卖给那些说话漏风、脸颊下陷的富人老头。整颗崩掉的牙齿做成的假牙最贵,一般都是总督的父亲或者总督的亲生父亲才能用;半颗半颗崩掉的牙齿,做成的假牙普通的商人就可以用;那些牙齿渣滓粘合而成的,就比较普通了,市民家庭也可以负担。假牙套是用树胶和一种虫rou做成的。看起来真的像是人嘴巴里的rou,可惜一吃热东西,嘴巴里的牙齿就变型。有一些不方便。 克里尔人的胳膊上面写着一些符号,这种墨水是用特殊的墨水写上去的。一般两三天才会褪色,一个星期差不多才能全部消失。这就杜绝了穷人反复去领面包。穷人私下里都在诅咒发明了这种药水的人,愿他快饿死的时候,只能喝这种墨水。 有一户家庭死了丈夫,他的妻子坐在门口。看着我拖着板车经过的时候,她问我能否把她的丈夫送到寺庙里去。我说我有事情,只能改天再说。她逆来顺受的低下了头。知道我不可能回来帮她。许多人已经习惯了,敷衍就等于直接的拒绝,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简单明了,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我没有想到这一道陡坡居然这么难走。石头路还好一些,轮子还能在上面转动,只要持续用力,就总能慢慢地走上去,但是一段泥巴路却要了我的命。这里到处是坑,泥浆拖住了轮子,车板经常被路中间的石头顶住,无法前行。我拖着箱子走来走去的,尽量绕过最难走的部分。我现在怀疑是不是我应该选择好走的路了,远是远了一些,但是却稳稳当当。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尤里克城的人看起来虽然没有什么精神,但却没有什么濒死的模样。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一座城市越繁华,在遭遇了饥荒的时候,下场就越悲惨。城市的居民在和平的岁月里面已经习惯了享用不尽的物资和补给,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物资背后是多少和平的村庄、多少劳作的农人和工匠。当世界动荡不安的时候,乡村地区反而会更为宁静,而城市却像是抽空了基石的塔楼,轰然倒塌。尤里克城做的很不错了,至少比阿比占领的地区要强。我们运送过去的粮食只是杯水车薪,阿比不可能依靠这些吃的去喂饱他的城市,他没有商路,又自己摧毁了手里所有的庄园,在未来的一两年内,他手里的居民都要靠他来养活,却不能给他提供一颗粮食。给阿比的时间不多,他如果不能跟本地居民迅速和解,就一定会被某个更具手腕的人取代。 一个萨兰德人在卖烤蜥蜴,蜥蜴皮烤起来有一种可怕的焦糊味,而且蜥蜴那柔韧的皮肤在烤制的过程中经常会爆裂,把浆汁炸得到处都是。他还卖一种看起来很可疑的rou,他说是鳄鱼rou,我看了看骨头,发现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动物,反正不是人rou,这就足够了。我掏钱想买一串烤蜥蜴,萨兰德人说今天收到的金子已经够多了,他不要金子。我只好摸出来了一个扳指跟他换,他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的扳指,把蜥蜴递给了我,我拿到的时候,萨兰德人觉得自己吃了亏,又拽下了两条后腿,把剩下的部分给了我。 烤蜥蜴吃起来格外的香,就是内脏部分吃起来有点涩口,别的都还好。吃完了蜥蜴,我把蜥蜴头丢到了一遍,一个留着鼻涕跟了我半天的小男孩立刻撅着屁股跑了过来,捡起了蜥蜴头,笑眯眯的丢进了嘴里面。我的汗已经浸湿了上半身,傍晚的风吹过来的时候,额头上结出了一层盐花。太阳在落山之前的片刻,直直地照着我,让我头晕眼花。我很想把这箱子丢掉,自己拖着板车回去算了,但是那样一来,我之前的路也白走了,我比较的不甘心。 越来越多的穷人走起了下山的路,他们已经在山上面分到了面包,带着满足又有些失落的表情离开。这些人知道,未来的六天,他们必须靠着自己的才能活下去,不然的话就会被人送到寺庙里埋掉。但就是这微末的一点点的希望,也让尤里克城从来没有爆发过起义和面包暴动,这也是总督的手段之一吧。远处的海洋看起来雾蒙蒙的,似乎远处有什么云气在蒸腾,太阳似乎在一两次眨眼的功夫里卖弄,就沉入了大海。这个时候,我还在半山腰,后背疼的要命。越来越多的人走下了山去,嗡嗡地低声说话。就好像是刚刚在寺庙里面做完了朝拜一样。我记得在群山以西的时候,每当在教堂里面呆完昏昏欲睡的几个小时之后,大家出来都是这样的讲话。说着自己看到的异象,见过的鬼魅。 和平似乎恢复了。我多希望这是真的。 城市会恢复活力,充满了富裕与繁荣,充满了狡诈的商人和贪小便宜的市民,博学的女人和男人辩论该不该让女孩子读书,粪车经过的时候摇铃铛让行人退避。 我似乎听见了有什么悠长的号角声。 这是尤里克的士兵在通知关闭城门吧,我这么猜测,不过此前的日子里面。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几个老头子遇到了我,他们停下来对我说,“孩子,回去吧。今天没有面包了。” 我说,“我是帮人送东西。” “祝你好运。”老头们慢慢的走掉了。 旧城已经可以看见了,它那漆黑的边角,高大却狭窄的大门。我要见学者,估计还要请士兵去通告。要是遇到那学者正在和女疯子鬼混,我估计还得等上个把小时。 钟声传了过来,旧城门口已经清晰可见,有士兵跑了进去。他们要关门吗?我憋足了劲,朝着旧城奋力的拉着车。生怕赶不上。 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因为士兵进去了之后,大门并没有关闭,我送了一口气,刚才一不小心扭伤了脚踝。这些士兵干什么这么着急。 钟声‘铛~铛~’的响个不停。外城的几个角落里面,隔了一会也开始响起了钟声,我站在路边,看着下面的新城区,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许多的高塔上燃起了篝火,远处的街道有人影在晃动。大寺里面正在祷告的人似乎对钟声感到疑惑不解,纷纷走到了前面的广场,好奇的询问这是什么钟声。 一个克里尔长矛兵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问他,“兄弟,怎么回事?” “谁他妈和你是兄弟,白皮,”克里尔士兵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赶时间,别跟我废话。” 这一下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似乎这个克里尔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就是被这个钟声召来的吗? 他跑到旧城区之后,两个老年弓手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我问他们,“老人家,怎么回事?” “不知道,”一个老头站直了身体,“这钟敲得真要命。要么埃米尔死了,要么是什么地方失了火。”他扭头看了看新城区,没有发现火情,“该死的埃米尔最好死了,不然让我白跑一趟我要诅咒他一辈子。” 他的战友舔了舔自己的嘴巴,“有可能是我们的粮队被人洗劫了。见鬼,我讨厌晚上出城去,真见鬼。” 两个人离开之后,一队士兵在一个骑马的军官带领下爬上了山坡,每个人都一副倒霉的表情。 这个军官看见了我之后,就用鞭子柄敲我的头,“小子,你来这里干嘛?” “帮人送货,大人。” “有喝得没,”这个军官看了看我箱子里的书,兴趣大减,“有酒最好,水也凑合。” “有水。”我把的水囊接下来递给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揭开水袋的盖子,喝了一口,剩下的拿来淋了头发,“海盗烧了我们一条船,又把我们的一队士兵吊死在海外的一个小岛,我们派出去的两艘船一直没回来,我们成了瞎子。哈哈,这批海盗太过火了,真他妈下贱,你等着吧,十天之内,我就要把这些人的脑袋插在大寺前面的矛尖上。” 他把水囊丢给了我,又摸了一把钱币丢在我的板车上面,带着他的人走了。 钟声四处响起,原来是在召集士兵。但愿今天的路上不要出差错。 还有一百多步了,我的肩膀已经肿了起来,感觉不像是我自己的肩膀了,我想呼喊,但是我又累又饿,连这个力气都没有。阿斯瑞,不是你说我会得到指引吗,那就快显圣吧。
果然,在我默念完毕之后,一个迹象立刻出现了:内城的大门开始关闭,赖着不走的几个穷人也被赶了出来。刚才那一队士兵是最后归队的一批了,现在城里还有几十个负责治安的士兵再来回游走,街道上面出现了火把和狗吠声。 “不要关门!”我大声的叫到,旧城楼上的士兵探出了头看我是谁。 “你是谁?” “我来给旧城里面的学士送货,我走了一天了!” “胡扯,城里最远的地方跪着走也不要一天。” “我住城外。” “城外没人,你这撒谎精,”那个士兵对我说,然后他挥了挥手,“关门。” “你妈的,”我在下面气的要命,“我就差一步,你不让我进去,我晚上去哪里住?” 我气急败坏,让那个士兵挺开心,“你再骂我就下去撕你的嘴,不过,嘿嘿,我下去了,你不是就能进来了吗?找个地方躺着睡觉吧,小心自己的屁股,流浪汉可不少啊!” 大门吱呀了一声关闭了。 我坐在板车边上,心里恼火的很,我站起来踢了板车和箱子几脚,把书本撕了丢在地上。 月亮是云层里的一个暗淡的亮点,云层变得越来越厚,天空成了漆黑的一片。 困意袭来,我靠在板车上眯了一会。旧城城墙上的士兵想到了一个拿小石头丢我的把戏取乐,我被一颗石子砸在肩膀上面,猛地醒来,却听见城楼上的士兵哈哈大笑。我只能拖着板车离开,后面的士兵让我不要走,站着不要动,又是嘲笑又是恐吓。我在山顶转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以休息。只有靠着海面的方向,有一间烧毁的屋子,地面不知道为何湿漉漉,好在外墙还在。我把板车顶住外墙,爬到车上睡觉。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吃力不讨好,阿斯瑞想必也不是自己忘记了,而是自己没有那个力气搬这些箱子。 海面上海盗应该一直都有,但是敢把一个城市的卫队杀掉,这海盗的确很胆大妄为。一般海盗都不会招惹城市的,因为总会有时候需要补给和招募新人员,而城市里面食物、淡水、武器、单身汉多得是,是非常理想的补给点。每个海盗都和城市里的总督有一些或明或暗的关系,毕竟,对于总督来说,如果希望某个竞争对手死在海上,或者希望某个新上任的总督遇到海难,有一些信得过的海盗朋友还是挺有用的。这次的海盗要倒霉了,城市一旦开始召集所有的士兵准备报复,那么海盗最好有多远就跑多远,不然肯定是葬身鱼腹的下场。 我慢慢的睡着了。 风而我耳边呼呼的吹,海浪的声音如同催眠之乐一样柔和。 在似梦非梦的睡眠里,我听到了‘咚’‘咚’‘咚’的声音,这声音是沉闷的低长的鼓点,谁这么早打鼓。 我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倒不是因为这鼓声,而是我身边的人发出了很多嘈杂的声响。我从板车上挤着眼屎站了起来,旧城的塔楼上到处都是士兵在奔跑,远处有人骑马在呼喊着,我左手边六个士兵拿着长矛从我眼前跑过,经过时,他们按着自己的头盔,扭头惊恐的看着我---不对,他们看得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大海。 我转过头去的时候,猛吸了一口冷气,被我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战舰,每条战舰都鼓满了帆,上面飘扬着一面旗帜,那是```那是````! 不用我猜测了,无数条小船载满了士兵,一边击鼓一边朝着海岸逼近。黎明之光里,鳞鳞千甲,长矛如林,他们的头盔反射朝阳,光芒照亮了尤里克城。 上千装备精良的诺德士兵,同时开始喊叫起来。 “禅达城万岁!”“禅达城万岁!”“禅达之主吉尔.彼安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