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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粮食

    诺德商人没有出现,渔夫带来话说,商人希望黑人首领自己去找他谈,而且诺德人表示半个月内就会离开海岸,下一次再回来得到三个月之后。

    黑人首领和保尔私下里猜测是诺德人已经收购到了足够的货物返回他们的北海老家,看起来诺德人也没有什么太了不起,本来黑人首领还指望着能够和诺德人长期合作一下的。

    阿斯瑞将地契交给中年男人保管之后,就好像卸下了什么负担一样。但她只消停了一会,然后就不断地前来找黑人首领,要求他把少爷的尸体交出来。去那个地方要经过一片无人掌控的平原,一路都是土匪和强盗,还有一些对路人充满恶意的居民点,我倒是大致知道那个少爷埋在什么地方,不过我一点都不准备去那里。

    黑人首领准备向阿比派出信使,向他报告一下自己在尤里克城的近况。最后三个黑人和一个克里尔向导被选中。此外,这四个人还被受命带上阿斯瑞大妈,让她前去认领尸体。首领发布这个命令的时候,大家都用一种古怪的表情满口答应,我知道,他们没有一个真的打算这么做。对于这样的安排,阿斯瑞大妈相当的不满,她希望少爷的尸体能够被送到花园里面来,甚至直接送到大寺里去,为此她还要求把契约从中年男人那里收回去。中年男人似乎已经在黑人首领和保尔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然不愿意这生意被搅黄,只得耐心的劝说阿斯瑞不要一时冲动。阿斯瑞气急败坏。大骂这个男人吃里扒外,一个闷在房间里生了几天的气。这几天的时间。谁都不想去招惹她,倒是有黑人按时给他提供食物,毕竟这也是个奴隶,虽然她心里从来不认同这些黑人。

    在四人小队出发的那一天,保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了六匹马和一头骡子。阿斯瑞在最后的时刻终于同意加入这个小队。与他们一起前去认领尸体。这些黑人说养活她吃饭就可以了,但要是她跑来骑骡子,那会浪费畜力,所以不愿意带着她。下定了决心的阿斯瑞自然不会退缩,她开始给自己打绑腿,她的双臂依然没有恢复,打起绷带来哆哆嗦嗦。

    黑人们在忙前忙后给马背上套上马鞍,给骡子的后背挂上粮食袋的时候。阿斯瑞就自言自语的说着自己就要完成契约了,主人不会怪罪自己了。

    我看着她又固执又可怜,就蹲下来帮她打绑腿。

    阿斯瑞甚至连两条同样颜色的长布条都找不到了,而就在几天之前,她估计还是这城里最富的人之一。

    “你和一些罪人在一起,年轻人,”阿斯瑞看不惯我那瓦兰人打绑腿的方法,啧啧地挑剔着。然后又指责我与恶人同流合污,“这会招来不幸的。”

    “因为不幸我才和他们在一起,大妈。”我系好了左边的那只腿。又帮她打右边的。“而不是反过来。”

    “你该早点离开这帮恶鬼,和本分人在一起。”阿斯瑞劝说我道,“有不少善人,都愿意招揽本分的年轻人去他们那里干活,还愿意照顾我的亲戚,你要是跟我保证。以后不跟这些恶棍来往,我当然愿意帮你,给你谋一个好位置,做个学徒或者园丁,甚至可以加入总督的卫队。”

    他们只是为了得到你手里的花园、商铺和楼房,才会这么跟你夸口的,你现在登门拜访,不会有一个人还记得你。我说:“我会考虑的。”

    “哼,”阿斯瑞洞悉了我的态度,“你这小贼子,早晚也会被他们带到地狱去的。”

    “阿斯瑞大妈。”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你应该去寺庙里面祷告,找个床铺,然后在那里度过余生。您要找的尸骨已经被埋葬,我亲眼所见。就我看来,你是不是把它带回城里来,完全没有意义。而且,我认为黑人士兵们不会带您去那里的。出城之时,就是您的死期。”

    我打好了绑腿,就站了起来。

    “我不会添麻烦,他们不去,我就自己走过去,他们告诉我地方就行。”阿斯瑞毫不示弱,或者完全以为我在吓唬她,“死在路上,要比坐死家中强太多。”

    “那,”我知道我根本说服不了这个女人,甚至对她有一些钦佩,“再见了,阿斯瑞大妈。”

    “你心里在说‘永别了’。”阿斯瑞刻薄地说,“你觉得我完蛋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找他们得逞。我不得不说,你没有坏透。”她想到了什么事情,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钥匙,“我一定是老糊涂了,忘记了一件事情。半个月前,还是十天前,一个学者过来问我讨我们老爷的藏书,我答应了他,但是转头就忘记了。我真是糊涂。对你们来说,那东西应该一钱不值,你可以去地下室打开一个箱子,自己随便翻好了,都是一些书,卖不上价,你可以自己去看。如果你愿意帮我这老太婆一个忙,就把这些书给他送过去。怎么样,这不会比打绑腿难。”

    “我不是这花园的主人,”我说,“我做不了主。”

    “人有时候得自己做主。”阿斯瑞把钥匙交到了我的手里,“你觉得是对的,你就该去做。你只要这么做了,我主一定会引导你的。”

    阿斯瑞从头到尾没有对我道一声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黑人的身边。她把自己装着三个麦饼和一件衣服的包裹挂在了骡子的背上,一个黑人鄙夷地把这些东西丢在了地上。阿斯瑞从地上捡起了这些东西,拍了拍灰,把它抗在了肩膀上面,蹒蹒珊珊地跟在黑人的后面,慢慢地消失在了远处的街角。

    我看了看手里的钥匙,随手丢到了一边的草丛里面。

    之后的许多天时间里。我们做的事情都挺无聊。保尔自告奋勇去渔村找那个诺德人,黑人首领权衡了几天。终于同意了他的要求,派出了一个没有鼻子的黑人跟着他一起前去。我和另外的一个维基亚人暂时充当了杂货商,我们抠掉了墙上的壁画石块、从珐琅器上面刮下来金漆、从屋顶揭下来好看的石瓦和雕塑,所有可以卖掉的东西,我们都收集起来。堆在了院子里面,然后去找来城里面四处吆喝的小商人,把这些东西换成吃的东西或者工具,黑人首领对于花园完全不感兴趣,对于奢华舒适的屋子感到厌恶,只要下雨的时候能够有一块干净的地面,铺上一张厚厚的毯子,黑人首领觉得就足够了。此外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地下室里面意外的发现了一箱子的弯刀和匕首,刀刃都没有磨开,刀面上刷着金光闪闪的亮漆,一个黑人用两把这样的弯刀对砍,其中一把沿着手柄折断了,原来这只是装饰用的礼器。见到这一堆东西没有什么用,我们就把刀柄上的亮闪闪的石头都抠了出来,装满了一个小口袋。剩下的那些废铁被一个黑人拿去做了烤叉,用来插着烤鱼。能够卖钱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不过一只箱子里的一堆女人衣服却意外地换到了许多的钱。那些衣服统统都是袒露胸脯,在屁股上开着洞的衣服,女人穿起来这东西来,贞女也会显得yin荡十足。一个妓院的老板说他要这些衣服,问我们是要四桶面粉,还是要四个妓女服侍一个月。又或者永久的买一个床奴,我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面粉。多一个人,就要多一张嘴吃饭,而有了吃的,维基亚人和黑人们很容易就能在广场周围找到来回游荡的女人。

    我们拆卖旧居的行为引起了士兵的主意,一个士兵过来勒索过我们,但是被那黑人首领用四匹白布打发走了。尝到了甜头的士兵几天后再次回来,结果被揍了一顿,他威胁说一定会把我们都绞死,后来他一直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士兵来找过我们的麻烦。大寺派人来找黑人首领,希望他能供养十二个穷人,说可以让这些人无偿干活,只要让他们活着就好。黑人首领同意了,这些穷人来了之后,黑人首领就把他们拴在一根绳子上,让他们在磨坊里面整天的推石磨,把我们手里的小麦磨成面粉,到了晚上再解开这些人脚上的绳索,给他们一碗粥,一个星期不到这些人就跑了个精光,黑人首领笑着的说:“阿斯瑞那蠢娘们这么干上一个星期,就会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起来,而我这么干了三十年。”

    偷窃的行为已经绝迹了,这不是因为我们看得紧了,而是我们的屋子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偷了。

    保尔第一次回来就成果丰硕,带回来了六桶面粉和两盒盐,里面只掺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沙子,品色优良。黑人首领大为满意。第一次派出保尔的时候,出于谨慎,只给他带来一点金子和不值钱的货物,没有想到诺德人这么阔绰,第二次他就加派了人手,让他们带去了更多的金子,希望购买到更多的粮食。同时,黑人首领私人给诺德人送去了一件礼物,也就是之前的那个床奴,黑人首领手里有了多余的粮食,就去找妓院老板买下了她,然后送去给诺德人暖床,希望以此换得诺德人的好感。第二次保尔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他让一个黑人回来告诉首领,诺德人已经出海了,他只能留在当地采购鱼rou,并且雇佣渔民帮他把鱼腌好装桶。保尔还提到村子里可以自己晒盐,价格比别处便宜很多,询问首领是不是雇佣专人晒盐,黑人首领表示他只要粮食,盐什么的用粮食交换就好了,不需要额外找麻烦自己去弄。

    保尔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月。诺德人比先前估计的更早回来了,可能是保尔的突然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商机,于是改变了原本的行程。第二次保尔带回了二十大桶面粉,为此他租用了周围三个村子里所有的马车和所有的骡马,这些东西为了拉这些面粉累得半死,到了尤里克城之后纷纷前腿下跪不起。

    总督的市政官知道我们在购买粮食。他派人来抽了高税,然后警告我们不得擅自在城内出售粮食。能够做到这一点,他就当我们不存在。我去过总督的面包房,那里出售的都是掺了假的面包和烤馕,面粉也都是变质的或者掺了很多的沙子的,他就靠着这些垃圾吸尤里克人的血。要是来了不懂事的商人搅局,估计他就要伤脑筋了。黑人首领当然不会出卖这些粮食,他让我们把粮食全部搬到地下室里面去。地下室很快就被这些大桶堵得满满当当,我们不得不把里面的垃圾丢到外面去。

    从阿比那边很快来了二十多个人,其中大半是黑人奴隶,也有一部分是克里尔人。这让我大为疑惑,阿比是不喜欢克里尔人的,除非他们出生奴隶。这些人告诉我说。阿比现在已经开始保护克里尔人了,还给自己找了个克里尔讲经人,天天让这个讲经人和他最聪明的巫师辩论,自己乐在其中。我为这些巫师感到担忧,一旦阿比也转变了自己的信仰,他会比一个生来就带着那种信仰的克里尔人狂热一百倍,而且他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这些祭祀开刀。

    这二十多人的运粮队,带来了十多匹马和六架马车。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就一直在尤里克城和阿比控制的区域往返。我考虑过为什么这些城市不主动去清剿奴隶,首先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其次。他们甚至愿意奴隶帮他们把萨兰德人的秩序搅乱,以便自己取得优势,这实际上是在玩火自焚。

    我曾询问过一个克里尔人,“上次我们派回去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一个老太婆?”

    “老太婆?”这个克里尔人吐了吐舌头,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谁会带着老太婆到处跑。没看见,那城里老头老太婆都死绝了,大都是饿死的,要是有一个老太婆出现,我会知道的。你问这个干吗?”

    “随口一问。”我回答他。

    阿斯瑞这个名字从此消失了,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到死她要坚持的契约也没有完成。

    运粮队让这里隔上一两周就会热闹一阵,大家在粮队出发和抵达的时候都能吃到rou,真正的羊rou。人们围坐在花园的篝火边上,用罗多克细腿凳和维基亚长桌劈碎了生活,在火堆边上烤着rou,面包和馕可以随便吃,面包已经成了我们主要的伙食。在整个海岸线,我们绝对是属于吃得最好的一批人了。我甚至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这里至少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欺骗和背叛。我甚至起了这样的心思,在瘟疫过后重新繁荣起来的城市里面拥有产业,出人头地,告别军营和贵族城堡,开始不同的生活。这是可笑的梦,我当然知道我们这里不过是暂时安稳的一片树叶,飘在暴风雨前的宁静池塘里,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我们眼前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知道这一定会发生。

    运粮队呆不了几天,就会带着尤里克城的面粉离开,他们每次的离开,都让花园变得冷清了许多,地下室也空出了不少。

    我莫名其妙的开始好奇起来阿斯瑞的下场来了,但是所有的人,包括阿斯瑞最信任的那个中年人,也都只是满口的粮食买卖,似乎这个宅子和阿斯瑞一点点关系都没有。

    在地下室里,我看到了那个箱子。已经不需要钥匙打开了,它被人用斧头劈开了,里面的书丢的到处都是,其中好多页被人撕了擦屁股,地下室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纸张。我在一个没有事情做的下午清理了这些纸张,把它们丢进了箱子里面,萨兰德语的书我自然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斯瓦迪亚的书我会偶尔看到几个我熟悉的斯瓦迪亚词,但更多的都是模棱两可,搞不清楚究竟是哪个意思了。

    再也不会有人教我识字了,不用十年,我记得的所有的词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当我把这些阿斯瑞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破书收好的时候,下午才过去一半,我决定去帮阿斯瑞最后一个忙。

    我把箱子拖出来的时候,中年人以为我发了疯,他当时正在给面粉桶贴上记号,然后在一个账本上做记录。当我说明了我的意思时,他似乎花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阿斯瑞是谁,“哦哦,自然自然,这些东西按她说的意思办,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那个学者是谁?”我对中年人描述阿斯瑞告诉我的学者。

    “一个天文学家,”中年男人说,“和一个女疯子住在一起,是个斯瓦迪亚人。”